第一百零二章

第十六章 搏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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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金舟慌张进来：“老顾，豫西监狱发生暴动，政治犯袭击狱警和看守越狱啦。”
　　“啥呀？”顾汴生拍桌起身说：“快、快派人去追捕呀！”
　　李金舟沮丧说：“两个行动队都被派去炸毁面粉厂、煤矿了，连办公室文职人员都派到水厂和报社抓捕地下党去了。”他瞥了顾汴生一眼，又说：“警卫队也都被您派去保护中央银行和高参官邸了。”
　　顾汴生豁然醒悟，击掌说：“俺又上当了！抢银行、劫官邸其实全是地下党有意放的假消息，是幌子。俺忘了赵济民擅长使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手段。”他嘟囔着，觉得喉咙口像是塞了根鱼骨头，难受的要命。
　　“马熊干事朗里不朗里(利索不)？”
　　“还中！”
　　“让他带几个人去炸毁水厂、电站。交待他办得劲喽。”
　　自从傅荻死后，仿佛老天爷把精气神从顾汴生的身躯里生生抽离了，他整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哇！哇！”屋里响起婴儿啼哭声。
　　昨天，顾汴生在侦缉处院墙拐角胡同里发现一个放在藤条筐里“哇哇”啼哭的弃婴。四周没人、天又冷，他想起老和尚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弯腰把婴儿抱回来。
　　顾汴生用汽水瓶给婴儿喂饱了美国奶粉，把婴儿放在刚下狗崽的日本狼青肚皮上，与两个刚出生的小狗偎依着酣睡。他看着忍不住哽咽，老母亲在开封解放区去世，自己没法去吊唁。是不是连猪狗不如？他想，动物比人更懂得情份，为一根骨头，两狗会咧嘴露齿撕咬，但争过后，它们很快就能够和好如初。人却做不到如此爽利、洒脱。人一旦彼此背叛，若想再互相信任，除非转世再投胎。
　　随着解放军攻城的枪炮声越来越激烈，顾汴生的偏头痛也愈来愈加重。他心惶不定，挥手让李金舟出去，独自摆弄竹签起课算命。
　　“敬礼！”心腹兰世立进来，恭敬立正。
　　顾汴生摆手说：“情形危急，礼节多余。”
　　“处长，您头发全白了？”
　　“一夜发白过昭关呀！”
　　“唉！”
　　“豫西监狱政治犯今早上集体越狱，南京毛人凤局长恼透球啊，说抓不住那些政治犯就拿俺的头问斩。老兰，恁快去通知‘蒙面人’来一趟。他可能命知道那些逃亡政治犯的隐藏处。这事儿非他办不可，即便暴露了他身份也值得。”
　　“明白！”
　　“嘟嘟嘟。”电话铃振响。
　　“报告顾处长，留守检查站的饶贵说他们在北山打死了正要攀岩逃跑的赵济民！”
　　“不可能！又是谎报军情。”顾汴生拍着桌面说：“攀岩逃跑？不会，那不是赵济民的风格。立即派人沿北山崖根搜查，确认尸体后再报告！”
　　攻城开始后，赵济民坐镇在纸笔店指挥几个秘密小组配合攻城行动，传递情报、保护电话局等重要市政设施。
　　从西城不时传来步兵炮的嗵嗵声和迫击炮发出的闷响声。他支肘靠在桌沿，神情显得很疲惫。他已经连续30多个小时没没合过眼了。
　　赵济民单手撑腮片，就又精力充沛了。他是个斯巴达式的人。他给电话局的地下党同志打电话：“俭如，你把67军军部通往东区和各据点的电话线路掐断，让67军指挥失灵。”
　　“明白！这就派人去。”
　　“给徽州纸笔店、福祉街和庙街的联络点保留三条专线，要保持联络畅通。”
　　“明白！”
　　赵济民拨打电话找到在市政府的胡翰之，说：“胡老师，俺现在唯一可以信赖和依靠的领导人就是恁。请求您派‘委员会’的得力人手去北山教堂接应今早上从豫西监狱越狱的政治犯。”
　　“哦？他们跟你有联系？逃出来多少人？”
　　“仅政治犯就有七、八十人。”
　　“济民，这件事你还对谁说过？”
　　“哪件事儿？”
　　“越狱政治犯隐藏在北山教堂和你来找我的事儿。”
　　“我只对余英说过。”
　　“好，我派委员会的季权带队去接应越狱的同志。”
　　“好！那这一块儿俺就放心了。”
　　赵济民去煤电厂检查护厂工作，回来遭遇搜捕，被巡逻队抓获。巡逻队军官指派两个士兵押他往侦缉处送。
　　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士兵紧盯着他看，突然问：“先生好面熟，你是摆诊摊的那个姓杨的郎中？”
　　“是啊。恁是？”
　　“俺是刘剩子呀！”士兵认出了他，紧绷的脸皮开始松弛，垂下枪口说：“不是你那次给俺治病赠药，俺早就死球了。先生的救命之恩俺永生不忘！”他甩枪背上，指着斜胡同说：“你走吧，这条路往东没有巡逻队。”他见赵济民看着另一个端枪士兵愣怔了一下，赶紧又说：“这是俺老乡，听俺的。你快跑吧，俺俩自有脱身办法。”
　　徽州纸笔店里，余英急得抹泪。曹庆辉抱着赵济民说：“哎呀，你可回来啦，俺们耽心死了。这个关键口上可不能没有你。”
　　赵济民问：“庆辉，如果再进行几次枪战的话，恁手头上的枪支、弹药够用吗？”
　　“足够，俺可以筹到武装一个排人马的枪支弹药！”曹庆辉说：“济民，上次子明跟你提过的，俺小组还有一个秘密储藏点没启用。那里藏有几箱美制甜瓜式手雷、晋造木柄手榴弹，3支美制手枪、7支步枪和6支M3冲锋枪。”
　　“在哪？”赵济民喜出望外，他知道那种用粗钢条弯成伸缩式枪托的美制冲锋枪，枪身短、射速快、弹容量大，最适合巷战。
　　“藏在老吴帅(佩孚)旧兵营地库里。只有俺俩和区委主管军事的杨葵同志知道。”曹庆辉垂下头：“杨葵同志遭李笠翁出卖，被捕后枪毙。临死他也没有出组织秘密和同志。”
　　“俺们很快要派人配合攻城的解放军占领和控制市内重要部门。庆辉，恁带人去把枪支、弹药全取回来，随时准备有军事行动！”
　　“好！”
　　赵济民对余英交待说：“安排采药的山民攀过骆驼峰去找北山游击队。把这封密信交给他们。”他简单解释说：“设下连环计，让游击队假冒阎军向67军开火。再返过头来假冒67军守卫部队杀掉过来接洽的阎军。
　　“这是？”
　　“这样做可以遏止67军北逃入晋的念头。”
　　电报员翟明清已按照赵济民指示，躲在福祉街用电台虚发乱码电报，扰乱守军的电台通讯。他几次转移电台，调动侦缉处和67军谍报处的侦搜车东跑西窜。
　　赵济民在翟明清电台掩护下，用“老道”移交的美制5瓦小电台与城外解放军师部电台沟通，汇报守军兵力部署和临时军事变动。他故意用明码拍发虚构情报，透露“徐向前指挥的华北野战军一部将围歼运城的国军第36师、第七师并从西北翻越太行山配合华野攻克古堡城。我北山游击队已奉命配合行动。”
　　67军侦听到电讯后的第二天，便从防守西城墙方向的部队紧急抽出一个加强营赶往骆驼峰下布防。
　　“让敌人八个缸、七个盖，捂不过来了。”
　　“店门口来了一队军警和两个骑车的便衣。”
　　“军警过去了！”店里人松口气。
　　“哎呀，特务下车直奔店门来了！”店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店掌柜被侦缉处特务以“通匪嫌疑”抓进羁押所还没放出来，老帐房、师父和两个伙计都盯着赵济民，等他拿主意。
　　赵济民镇定地说：“俺来应付。”
　　两个特务停放好自行车，摸了摸店铺门口悬挂着作幌子用的黄鼠狼皮，推门进来。
　　屋里堆着木料、竹筒等笔杆材料。桌还放着白玉、紫檀、花梨等名贵材料。笔尖材料有：黑色貂毫、黄色獾毫、狼毫与白色羊毫。
　　“两位长官来买纸砚笔墨？”赵济民介绍说：“本店毛笔画笔、宣纸棉纸、端歙名砚、篆刻材料和西画颜料、碑帖碳精应有尽有。尤其是俺新进一批安徽泾县手工宣纸，质地细薄绵密，强韧洁白，千载不腐，历久弥新。”
　　老帐房戴着花镜，静默坐着翻帐本。两个徒弟抓着沾了胶水的毛笔，右手扯一根细绳绕在笔毛根部，一勒一紧，顺势滑向笔尖，将多余的胶水挤干净。
　　“掌柜，有长峰狼毫笔吗？”
　　“俺店做的狼毫笔讲究尖、圆、齐、健，专门掺加鹿家增韧，堪比‘关东辽毫’。健是指有弹性。贵的有鼠胡须毛笔，便宜的是羊毛笔。不仅市民来找俺买笔，就连吴佩孚、卫立煌驻扎中原时，都派副官到俺店定制各式毛笔。”
　　余英在后屋库房不小心碰落一刀宣纸。
　　特务听到动静，浮起一丝疑惑，往里探头问：“后面有人打架？”
　　徒弟赶紧应声说：“是俺不小心撞掉纸垛，正要收拾呢。”
　　特务说：“咋店里乱糟糟的？像刚遭贼了。”他赶时髦学说南京官话，可开口有一股烂红薯味。
　　“长官”，赵济民解释说：“眼看共军就要打过来了，俺们收拾店里货物准备往陕西逃难。”
　　“哦？”特务边向后屋走边问：“茅房搁(在)哪摊哩？”
　　余英掩身拔出枪，大徒弟抓紧大号剪刀。
　　突然，小徒弟脸色刷白，“啊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特务吓得猛转身，拔枪乱指问：“咋啦？”
　　小徒弟挥舞笤帚，跳着脚喊：“老鼠呀！”
　　特务走过去挥手抽了小徒弟一巴掌，咬牙骂道：“日恁娘咧，大惊小怪。尿也吓退回去了。”
　　另一个特务说：“快办正事，赶紧走。买半刀宣纸和两瓶‘一得阁’墨汁、中号狠毫、两根羊毫各两根。”他一努嘴：“记在侦缉处帐上。”
　　“老仇，快走吧，枪声越来越近了。”
　　“慢走，两位客官客。鄙店也该打烊收摊了。”赵济民拱手迸客。
　　送走特务，小徒弟回头朝余英吐了吐舌头。
　　赵济民又坐到电话机前，准备摇电话。余英提壶斜倾冲满一碗茶，端过来放在桌上。神情踌躇似有不便直说的话。她身子挨过来问：“我有个疑惑憋得慌，不知该不该问？”
　　“哦？但说不妨。”
　　“冯同志费尽周折拿到城防图纸，王木梁冒死送图出城失败，王子明为掩护送图纸出城献出了性命。这解放大军已经开始攻城了，可你现在咋又不着急了。我纳闷，琢磨不透你脑子里倒底是咋想的？”
　　赵济民略微一楞，哈哈笑了两声，“城防图纸已经顺利送到解放军首长手上。”
　　“哦？我咋不知道？”
　　“记得俺曾问过有没有可靠的照相馆，恁给介绍了东十字街‘老上海’的崔师傅。”
　　“嗯！”
　　“俺在拿到城防图纸后立即让他全部翻拍了。王木梁驾牛车闯南城门的同时，二憨装扮成电话局检修工在宋如俭和其他同志帮助下，缒城墙把图纸底片送到城外党组织手里。”
　　“噢！我说咋天咋找不到二憨啦。”余英顿然省悟，钦服他办事冷静又不露声色。她感慨，“如果在这世我们都是一只虫子的话，他肯定是一只莹火虫。”她仰起头说：“济民，不论现在还是我们胜利以后，古堡城都不能离开你。”
　　赵济民捡起一块石头，使劲扔出，然后说：“如果河滩上少了一块鹅卵石，你能看出有什么区别吗？”他安排：“67军快拉茄子秧倒架了，我们要按预定计划为迎接大军进城作准备。立即派人去保护和接管报馆、银行、自来水厂、发电厂和矿山等要害部门，控制市政府电台、电话局，查封市政府档案室，防备敌人狗急跳墙搞爆炸破坏。”
　　佟大爷匆匆进来说：“67军三师一个连包围了教堂，胡大魁和守墓的老候头开枪掩护越狱的政治犯逃跑，两人被打死了。曹庆辉和几个政治犯被士兵抓住了！”
　　“啊！”余英脸色刷地一变，手里茶碗“叭”地落地摔碎，她瘫软在椅子上。
　　铁匠莫有福从十字街赶回，带来的也是冷飕飕的消息：“胡老师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