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五章 林高参(5)
　　肖德森拿准了朱奎的脉，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将铝烟盒推到朱奎面跟前，一语双关地说：“抽一根清醒清醒吧。”
　　朱奎推开铝制烟盒，掏出烟斗，塞满烟丝，拧眉说：“俺抽不惯外国烟。”细微的举动足以表示两人之间互不买帐。
　　徐剑光调侃说：“论狙击共军，你们暂51师不过是别人痒痒跟着挠。”他哼说：“白狗挡灾，黑狗吃食。”
　　“肖参谋长，这位徐团长咋着一点素养都没有？兄弟行伍出身，四书五经懂的不多，但知晓礼义廉耻！”魏晋源对徐剑光很反感。
　　“你说啥？敢跟老子叫板！”徐剑光扑过来被金倪彪和顾汴生拦住。
　　“别以为旁人都是豁口刀，自个儿是莫邪剑。”朱奎调侃说：“别乱用‘叫板’。‘叫板’一词与恁的‘挑衅’无关，它起源于戏曲表演，演员提醒乐队被称为叫板。”朱奎是戏油子。
　　“哼！”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作为一名军人保存自家实力才是大事，至于为国分忧只是口号而已。谈判以不能伤及自身利益为第一要义。”朱奎也清楚手暂51师手中没有多少可以讨价还价的砝码。
　　魏晋源看得出，表面上看是徐剑光根据双方实力不对称在挑衅，而实际上是徐剑光在唱“白脸”，与肖德森唱“红脸”相配合，目的是软硬兼施抢占更多的地盘和利益。
　　“谁都清楚，国军早已养成了‘功则归中央嫡系，过则推给杂牌军’的劣性。目前这种状况，俺们是绝对打不过共军的。”
　　肖德森被魏晋源呛得一怔，阴沉下脸，眼睛眯缝起来，下嘴唇耷拉的更夸张了。他见场面陷入僵局，暗向徐剑光使了个眼色。徐剑光会意，咄咄逼人地敲打说：“朱师长，古人云，天下之地，有德者居之。这可不是群雄割据地盘的时代，此次奉总裁钧命防守古堡城阻击共军于黄河北岸，全仗我67师。”他本想说：“你暂51师现在占的地盘不都是跟着67师屁股后面混吃来的。你们除了在骰子押宝、牌九麻将上比67师行，别的方面都是扯蛋货。”
　　朱奎欲言又止，暗中盘算。
　　朱奎不是一个不懂分寸的人，不会仅为逞强而施口舌之快。他当然明白固守占堡城不得不仰67师鼻息。作为杂牌部队他仅仅是提高要求来讨价还价，设立缓冲地带避免双方冲突，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弄得满盘皆输。他也清楚蒋介石历来奉行的都是防杂牌如防家贼一般，再说南京国防部本来就一向厚此薄彼，一个美式装备的中央军士兵的装备费用，抵10个杂牌部队士兵的费用。往往给中央嫡系拨发十万块钱，却只肯给杂牌军不到一万。
　　一番权衡后，朱奎婉转地说“都是国军一家人，谁也包(别纠缠)嚷筋，咱有事好商量。难道今个儿恁67师摆的是鸿门宴不成？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好，快人快语，朱司令不愧是冯玉祥长官部属。”金倪彪竖起大拇指。屋里响起他一声沉似一声的呼吸声。金团总一笑露出几颗金牙，左手拈根牙签剔着牙缝，习惯性地眨巴着肚脐眼儿般的小眼睛，开口说：“这事好比是东院栽丝瓜，西院开黄花，大家面子都好看嘛。奏这儿吧，谁也木吃多大亏。国难当头，可别两虎相争，殃及古堡城。不如双方握手言和，就按肖参谋长刚才划分的地盘，今后各守各寨垛儿，各把各枪眼儿。”他询问朱奎：“奏这儿，中吧？”
　　朱奎没好气地说：“中旁！(本地话不行的意思)”
　　“啥意思？”徐剑光听不太懂中原话。他从金倪彪血盆大口里能看到食物残渣，厌恶地扭过脸，躲开呼出的蒜臭味。他对朱奎话里带刺说：“想与67师打交道，最好是尽量避免流血。”
　　窗外传来一阵剧烈的马达轰鸣和雷霆般的炮声。窗玻璃被震的“哐哐当”响。
　　徐剑光得意地说：“这是67师直属战车营的坦克和炮兵营的大口径榴弹炮在演练。”
　　“盱顾不盱顾(注意过没有？)？”
　　“不盱顾！”
　　魏晋源恼愤地瞪着徐剑光。朱奎扯了一下他的衣襟：“甭理他。哼！对付这号嚣张小人，就像对付没有烧透的炭，碰碰才会燃；晾着，自然就灭了。”两人都自知实力不济，后台不硬，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挫败感。
　　“如果你没能力撕咬对方，就别炫耀你的牙齿。”肖德森划洋火点燃烟嘴上的香烟，叼在嘴唇长吸了一口，用食指将烟灰弹落在烟缸里。他冷笑着哼了一声，心说：“两虎？在67师眼里，暂51师连一只弱犲都算不上。”
　　朱奎明知肖德森是在威胁他，但是又想不出有效遏制办法。他主动端起酒杯与肖德森示意，双方碰了一下。他伸筷子叼了一块鱼，算是默认了。
　　魏晋源还想说什么，看见朱奎主意已定，便又把话咽下去。
　　肖德森看在眼里，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他知道不论怎么样，暂51师也翻不起什么浪。他转移话题说：“天好象是要下雪呀。”
　　突然，从东廊檐下传来急促的皮靴声和卫兵阻挡的询问声，暂51师作战处长李慕韩推门匆匆闯进来，神色慌张地俯身凑到朱奎耳边嘀咕。朱奎刹时脸色大变，筷子停在半空中，嘴里的卤肉差点噎住嗓子。他猛站起身，手搊着桌沿犹豫着是否要掀翻酒席。
　　“咋啦？”金倪彪问。
　　朱奎瞪了金倪彪一眼，正想骂他为虎作伥，可又见他呆坐着，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朱奎不禁吸一口凉气，喃喃道：“老子上了调虎离山计了！”
　　原来，趁双方长官谈判之际，67师搜索营长邵子伯率部过仁义桥，驱赶走暂51师官兵占领了东城仁义路和绍兴北路的枪械修理厂、煤炭管理局、北山飞机场和南城门。
　　肖德森心中有数，撂下筷子，抱起双肘、翘着二郎腿仰坐在椅子上。顾汴生不知措地来回盯着双方。
　　“肖参谋长，67师搜索营的邵子伯带兵抢占了飞机场和南城门等地。”朱奎被人摆了一道，后悔今天赴约是走了一步臭棋。他气得几手要将筷子插进肖德森的双眼。
　　“是吗？我还没有得到确切情报。”肖德森轻弹烟灰，皮笑肉不笑地敷衍。
　　徐剑光端坐笔直，略前挺身说：“什么叫抢？67师想要的地盘还用抢？”
　　“姓肖的，别越着锅台上炕，欺人太甚！”朱奎起身推开椅子，激动说：“朱某为党国驱使多年，无役不从，如此卖力，可中央仍拿俺当杂牌对待，怎不令人灰心。”他愤愤地说：“跑码头吃江湖饭的，恪守‘信义’二字。做军人，就认准了枪和地盘。谁要想在俺的地盘上打主意，那暂51师就是鸡蛋碰石头也非要碰上一碰！”
　　徐剑光也站起来，哼！鼓打千捶，不如虎吼一声。他举拳猛锤桌面，喊道：“野地里撵兔子，谁逮住就属谁。闹翻脸了，老子可是认庙不认神。！”
　　“恁甭舞咋！俺可不是瓤茬口儿。”
　　餐厅气氛紧张，顾汴生习惯性地伸手向腰间摸枪。魏晋源已拔枪在手。门外的67军部警卫和 与朱奎带的卫士持枪对峙。
　　“消消气，有事好商量嘛。”肖德森摆手让双方坐下，他虽是商量的口气，却心比枭鸷。
　　魏晋源将手枪插回皮套，他知寡不敌众，生怕场面突变肖德森恼怒之下会对朱奎下毒手。
　　金倪彪咕噜噜喝杯酒，劝说：“有话好说，包都恁木(没)成色。俺和顾处长出面调解，双方搁磨搁磨，息争修好。”他皱了皱眉，转身往后院茅厕去。
　　“阴阳蛋货，爬恁妈儿逼吧。俺都懒得吐恁一脸吐沫。”魏晋源心中暗骂。
　　朱奎越想越生气，不敢骂人，就拿筷子出气，“咔嚓”一声手中一双筷子折断了。
　　“再搁磨搁磨嘛。”金倪彪从厕所返回。
　　“还调解个屁！搁茅屎坑蹲着甭回来吧。好个姓肖的，算恁狠！”朱奎话音尖厉泊像要刺破几人的耳膜。他推开椅子，甩手离席而去。魏晋源狰狞着脸说：“军人，谁怕谁？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转身跟随出门。
　　“哎？”金倪彪大叫：“朱司令留步，这黄河鲤鱼还没上桌咧。”
　　金倪彪捧着酒杯走到徐剑光面前敬酒，徐假装没看见，故意与肖德森说话，金倪彪尴尬地搊起酒杯仰头自饮。
　　肖德森把衔在嘴里的大半支纸烟，噗地吐出去，落在一米开外的墙根儿。
　　徐剑光恨恨地说：“真想毙了他们。”
　　“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若不噬人，必被人所噬。”肖德森一手捏下巴，一手将茶壶盖晃的哗啦啦响，阴森地说：“顾处长，大敌当前，我不便杀戮杂牌将领。你负责将魏晋源密捕押到南京。至于他的罪名，我会向南京国防部报告的。”
　　“参座，不妥吧？刚进城第二天，侦缉处就接南京保密局电示，秘密制裁了暂51师原参谋长刘禀望。现在再杀魏晋源，恐怕朱奎会生变。”
　　肖德森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暂51师三团团长韩克温，暗曲通匪，煽动军心。你必须负责处置。”
　　顾汴生无可奈何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