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章 逃路残行(3)
　　通向豫晋山区边界的公路上黄尘滚滚，涂有青天白日标志的美造M3坦克、道奇载重卡车和荷枪实弹的67师部队按纵队密集并行，缓缓蠕动。
　　“嘀嘀、嘀嘀。”，一辆架着机枪的偏斗摩托车鸣笛疾驰，飞转的车轱辘甩出泥浆，溅落路旁行军士兵身上。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黑色雪佛来轿车和三辆美式大屁股中吉普车。押后的警卫车上挤满手持M1冲锋枪，斜挎德国木匣驳壳枪的卫士。
　　67师师长戴煌和参谋长肖德森并排坐在轿车后座，后面中吉普上的电讯主任汪琦每隔半小时派通信兵骑摩托车赶上来送几份南京国防部发来的“匪情通报”。
　　肖参谋长翻看，轻声念：“据空军侦察，共军二野一部约千余人，其编制、番号不明，正尾随你部，意图追歼。该匪部现已窜抵孟津邙山一带。”
　　车身猛的颠簸了一下。“妈的！”肖德森的头撞到车顶棚，大檐帽顶瘪了。
　　“开慢点！”站在车外踏板上的卫队长纪毅上尉扭脸厉声喝斥司机。
　　“你部应加快移动速度，并派出小股侦察部队骚扰、拖延共军。”肖德森戴着水晶花镜继续读。
　　坐在副驾座的师部作战处长郭庚，扭过头手拿地图查找着说：“参座，再往西北不到30公里就到黄河渡口了。过河再走10多公里就是太行山脚下的重镇古堡城。部队往西翻过驼峰山就到了泽州、潞安，那是阎长官控制的地盘。”
　　“盘山路好走吗？辎重车和家眷能翻过山吗？”肖德森抬头，花镜垂挂在鹰喙似的鼻梁上，眼晴高过镜片盯着郭处长问。他是安徽六安人，对北方的崇山峻岭有天然的恐惧感。
　　郭庚答说：“阎长官多精明呀，称霸山西多年，境内政治、经济自成一体，对外以‘保境安民’为由，在省界筑起军事防御阵地，不允许中央军入晋，对内推行‘自存自固’，自成体系。山西省铁路轨道窄，不与境外衔接。其虽属杂牌，但中央鞭长莫及。这些年他为了从中原地区攫取战略资源，向财政部长孔祥熙要钱，花费巨资和劳力修建了几百公里长的简易盘山路、隧洞，十轮汽车和骡马队都可以通行。”
　　“这个阎老西儿，连铁轨都造成窄的，不与中央政府的铁道接轨。在省界连接处，要转换铁轨，列车才能过。”
　　戴煌不屑地说：“纯粹是地方军阀玩弄的家室之谋、钟釜之计罢了。”
　　“嗯！”肖德森松了口气。他清楚，只要翻越驼峰山进入晋界，67师便再无后顾之忧了。他仔细用指北针滚尺在地图上走量后，语气肯定地说：“以当前的行军速度，应该再有两天时间，军民可入晋境无虞。”
　　轿车里气氛松弛了些。肖德森烟瘾大，拿出一罐“骆驼”纸烟，抽出一支点火吸燃，皱着眉头嘬吸的又凶又狠，一根接一根，不一会儿车座下落满了烟蒂。
　　戴煌厌恶地挥手扇了扇腾腾弥漫的烟雾。
　　肖德森漫不经心地随手往车座下磕了磕烟灰，忽然他又想到一件事，侧脸说：“师座，撤离郑州绥署时有个美军少校跟着咱们。现在他随着军部通讯处行动。”
　　“嗯，什么？哪来美军少校？为啥跟着我们？”戴煌完全不知道此事。
　　“约翰·彼得斯少校是国防部作战厅派来调试郑州绥署那台美式150瓦大功率电台的。谁料，还没安装调试好，郑州机场就失守了，他只好跟着咱们67师往西北方向逃。”
　　戴煌皱皱眉头，他不喜欢肖德森用“逃”这个词。在他职业军人的字典里，从没“逃”字，最多是借用蒋总统“转进”一词代替。他掩掩军大衣毛领，说：“部队进入山西后，立即派专人护送他去阎长官的榆林机场，安排他飞回南京。”他苦笑说：“若是美军顾问让共军捉去，那国府可就难堪透了。”
　　6
　　山西省太原市府东街绥靖公署。
　　山西省政府主席阎锡山召来心腹梁化之、王靖国、吴绍之、赵世铃和孙楚等人，在公署三号办公楼小会客厅号门研究中央军67师进入晋南的问题。
　　阎西山，字伯川，山西五台人。他以其精明、狡诈的“骑墙式”作风以及左右逢源的政治手腕在民国舞台上游刃有余。人称“乱世之狐”。
　　阎锡山清楚，蒋介石觊觎三晋已久，早想把军事触角伸进山西，一直苦无借口，他怕这次中原地区沦陷，蒋系中央军部队得以名正言顺入晋境后赖着不走，这必将对其地方政府的自主地位造成极大威胁。
　　“诸位，若听从南京国防部命令，放67师和暂51师翻越太行屏障入晋，那么尾追其后的共军二野部队也定会跟进。届时，晋南门洞大开，将防不胜防。”
　　号称山西第一谋士，主管行政、特务的梁化之单手托腮，沉吟半晌才老谋深算地说：“依我看，不如先坐山观虎斗，掇弄中央军与共军拼杀、消耗，我们再趁火打劫，收拾残局。”他黄脸微须，瘦长身材，头戴西式灰礼帽，身穿马褂长袍，脚穿千层底布鞋。团花祥云纱的马褂衣兜上拴着金链怀表，逡巡一周后眼光定在阎西山脸上，说：“我们主晋十几年，尚不轻易与任何中央方面接洽，岂肯今日接纳这股败军溃兵？山西地理位置和历史过程特殊，我等唯有以自身利益为重，保晋图存才是。”
　　军装笔挺的山西守备军总司令王靖国问：“你的意思就是派军队封锁驼峰岭山路，不让中央军入晋呗？”他清楚67师是国防部优先装备的一支全美式劲旅，担忧地问：“梁主任，要是67师凭军事实力硬闯晋境呢？”
　　“如果国防部和老蒋强压，我们也只接受中央军连以下军官和士兵，将杂牌军在边境遣散。高级军官用飞机送到南京，严防蒋介石以武力犯晋，趁机收编我的部队。”阎西山双眉紧蹙：“老蒋对所有地方势力、杂牌军，都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仅不发给供给，还想方设法削弱排挤，欲灭之而后快。这次说不定也是老蒋设下的反客为主‘掏心计’。当年贵州王家烈和四川刘湘是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呀。”
　　1934年底，蒋介石幕僚杨永泰建言：“四川水泼不进，趁红军入川良机，应撤销南昌行营，改设重庆行营。一来中央军名正言顺追剿入川红军；二来中央入主四川，达到辖制川军之目的。他说：答应刘湘给军械、拨款，不派兵，只派遣一个参谋团驻扎重庆，协助川军计划作战。不料，杨永泰以行营秘书长身份率贺国光等参谋团一到四川，便如同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肚子一股，施展“掏心计”。趁刘湘一打盹光景，各级地方官员尽安排亲蒋人士担任，对川军内部封官许愿，分化瓦解，对川军本地营以上军官抽调送庐山军官训练团整训，架空刘湘等四川军阀。蒋介石在四川扎住根后，立即命军政部长何应钦在重庆召开“川康整编会议”，遣散地方实力派军队，由中央统一整编军队，由国府任命地方官员。逼迫川军撤防裁军，实现川军国军化、中央化。至此，刘湘才大梦初醒，追悔莫及。抗战爆发后，蒋介石施调虎离山和离巢捣穴计，虚提官职，调刘湘率川军东下作战。因刘湘与韩复榘合谋倒蒋，而命丧黄泉。
　　“让那帮天子门生哪凉快去哪吧。”绥署副主任孙楚调侃道。
　　“二位所言极是，目前绝不是与蒋决裂的时候，南京老蒋有美、英撑腰，财力雄厚，晋军的半数支拨解揽还得仰仗中央财政支付。我又不忍引狼入室，令桑梓遭劫。就依梁主任之策，虽俾期仍归中央统辖，但我们可以隔岸观火，让中央军、杂牌军与共军残杀，趁其强弩之末的疲惫之际，就势收编了他们。”
　　阎锡山捻着下巴上胡须，对孙楚下令：“一，通知兵站总监刘绍庭给67师送去晋造花筒手提机枪200挺、现款10万元、面粉2000袋。二，派晋绥四十三军及亲训2师，组成阻击兵团，封锁太行山南麓驼峰岭。饬令全力堵防，不容延误，勿稍瞻顾为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进中央军的一兵一卒。三，给国府蒋总裁发电报言，阎某对党国忠心耿耿，唯天可表！”
　　绥署秘书长吴绍之，担心地说：“如何回复南京总统府的命令呢？”
　　阎锡山端盅啜口浓茶，模棱两可地说：“我自会周旋。命令电务处，注意截获近期67军与南京总统府和国防部方面的电讯，破译密码内容。”他放下茶盅，说：“都别走了，中午在我这儿吃莜面栲栳栳、河捞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