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喋血对决 by 河南王平
2018-5-28 18:50
第十四章 越狱(3)
皮汉才还在往外喊人:“214号杜侠义,出来!”
杜侠义从被褥下取出布军帽,端正戴上,整了整褴褛的军服,沿走廊边走边喊:“共产党万岁!解放军万岁!”
杜侠义是解放军侦察员,负伤被捉,入狱后浑身生疥癣,流淌黄浓。狱方怕他是恶性传染病,在吴越家人担保下准许他保外就医。就在狱中同志们庆幸他逃脱时,几天后他竟然提着十几包草药返回监狱。
吴越埋怨他幼稚。
他憨笑说:“俺跑了,让你家人受连累,那不是解放军做的事。”
为这事儿连何戢也在背后说敬重杜侠义人品。
何戢举望远镜隔玻璃窗往监区盯着看。
死亡阴影弥漫着监狱,好似天亮前鬼龇牙。皮汉才打开牢门锁,吆喝:“省委特派员贺怡!”
地铺上两个人同时跃起,赵巍抢先答:“俺是贺怡!”另一个人也说:“我才是贺怡!”
皮汉才冷笑:“奇怪了,有抢钱抢官抢孝帽的,头次见到还有抢着去死的。”他说:“成全你们,两人都出号!”
押解至后院刑场验明正身时,两人又同时应声。狱警执行枪决时,两个“贺怡”紧紧挽着胳臂。
赵巍并不是省委特派员,只是东区一个做鼓动罢工、罢市的普通党员。他被捕后虽受酷刑拷打但坚持不承认是共产党,很快要被释放。但监狱地下支部接到狱外组织命令,让赵巍顶替省委特派员贺怡身份,掩护被捕后并未暴露真实身份的省委特派员。赵巍虽然不知道狱中哪一个犯人是贺怡,但他毫不犹豫地开始冒名顶替贺怡。
提审赵巍时,特务明确指出:“我们已查清了你的身份,你案情不重。真正的贺怡应该也关在监狱里,但我们暂时不知道是谁。你坚持谎言,结果肯定是死刑。”
赵巍沉默,脑门渗出密窟一层汗珠。最终,赵魏抬头缓缓说:“俺就是特派员贺怡!”
“滋!”红烙铁狠狠压在赵巍脊背上,冒起呛人的油烟。
“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
真正的省委特派员贺怡就关在甲区1号,他怕暴露老躲在角落将帽檐压得很低。他没想到监狱里会有人挺身顶替他危险的红帽子,没料到地下党传进来指示让他扮作“逃难教师”,不能暴露真实身份。显然,组织上是要另一个人牺牲生命来保护他。既然组织上已经决定,他只好服从。
刚才,皮汉才喊到特派员贺怡时,贺怡摘掉压舌帽,站起身握赵住巍的手,说:“我才是省委特派员贺怡,勿妄涉地人。”
“哦?”赵巍愣怔了。
他悲痛地说:“我不能让你去替我死。那样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赵巍没接到地下党取消顶替的指示,仍然自称“贺怡”,快步走出监舍。于是,出现了两个“贺怡”同死的场面。
叛徒邓鑫森也被喊号码出来。他死死抓住铁门号大叫:“监狱长答应说俺作卧底可以不受惩罚。”
“可没说不杀你呀。”
政治犯如梦初醒,一直找不到泄密原因。“原来告密的是他!
“余思毅出号!”
余思毅已经做好了上刑场的准备。
“同志们都壮烈牺牲了,俺身为领导岂有脸面苟活!”他咬唇说:“你们杀尽打鸣的公鸡,就能阻止黎明的到来吗?可惜胜利就在眼前,而俺却不能看见了。”他感受了夜晚的寒冷,却没等到黎明阳光照耀的温暖。他捏铅笔头抓紧写遗书:吾妻及诸儿。
余思毅摘眼镜,交给难友说:“这是俺随身唯一的东西,转交给俺儿子,告诉他俺是共产党市委书记。”
每隔几分钟,就有人被喊出监号。死神弥漫着监狱,在走廊飘逸着,随时钻进监号。
“同志们,先走一步了!马克思那边见!”
“何狱长!”进监狱来布道季嘉会神父说:“我应余思毅先生之求,给监狱里的信徒捎来几把牛角篦子。”
何戢说:“阿门!他用不上了。”
“啊!怎么?”
“砰砰砰。”后院刑场传来一阵枪响。石破惊天,大地颤动。随后是一阵窒息般可怕的寂静。
“祈祷上帝让刽子手的灵魂在地狱里燃烧。”神父在胸前划着十字说:“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求你答应不要再杀戮那些迷途羔羊了。”
何戢也划着十字,搪塞说:“知道了。”
“狱长先生,你敢把手放在《圣经》上发誓吗?”
“看守长,你送神父回去。”
“心是一块田,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希望你不要带着罪孽下地狱,会进油锅的。”
犯人们都手抓铁栏探头往外看,朔风灌满了每一个人的脖颈,悲伤弥漫心头。
甲3号的李树平突然喊:“刚才从甲2监走的李树木是俺咧亲哥。”他便噎着喃喃,怕暴露身份俺俩一直没敢相认。
苏沛然嘴唇咬烂了,捶墙说:“与其等死,不如拼了!”
“拼了、拼了!”同号难友应声喊。
吕麒制止说:“不行!按支部预定计划执行!”
大屠杀让监狱支部措手不及,苏沛然以头猛撞监舍铁门,大喊:“为啥不枪毙俺!”
吕麒以眼神制止悲痛过度的苏沛然,说:“绝不能盲动。计划更周密是为确保更多人的生命,让保存下来的人成功逃出去是你我的使命和责任。”由于手铐过紧,钢圈扣进手腕肉里已经溃烂化脓,他小心翼翼地把衣袖塞进手铐圈垫着,殷殷血丝渗在布上。
“快听!我们部队的大炮声!”
范继宗骗犯人说:“雷声!”
“冬天哪来的雷声?”
“解放军快攻进城了,等我们胜利了一定要审判你们这些刽子手!”
“你死期到了,还吵啥!”皮汉才手摸枪柄威胁。
范继宗对苗雨德说:“就看这些不怕死的共产党人,就知道天下是红定了。”
“宁可抗命撤职,俺也不去开枪杀政治犯。”苗雨德双手颤抖得锁不上铁门,他步伐沉重,有一种刽子手的负罪感。
“龚雄、薛怀仁出号!”皮汉才喊到两个叛徒的名字。
薛怀仁放下那本经济学家陈启修翻译的《资本论》,从容镇定走出监号。临走前,他扒住铁门对难友大声说:“我是自首了,但没有出卖任何同志。是马伯拥、林肇祥出卖的余书记。”
龚雄把匕首悄悄转给同监难友,路过甲1号时,他伸手对苏沛然说:“同志,保重!”
苏沛然没有答应他“同志”的称呼,但还是紧握住他手说:“走好!”
龚雄、薛怀仁搀扶着、挽手走向刑场。
“共产党万岁!”
“砰砰砰。”,一阵密集枪声传进监舍。
夏侯嗣吓得浑身筛糠一般。
苗雨德传递进来纸条,说今天的屠杀很可能只是更大杀戮的前奏。何戢已接到南京保密局长毛人凤命令,杀掉狱中全部政治犯。
新调进来的狱警李肖白压低嗓音问:“哎,苗看守,你跟共产党那边联系上了吗?”
苗雨德猛一愣,暗暗叫苦问:“你听谁说俺跟共产党那边有联系?”
李肖白见苗雨德额头沁汗珠,后悔了:“俺是瞎猜的。反正俺不会再戕害忠良了。”他说:“当狱警,可不过是为混个温饱而己。”
“这是不是敌人在试探?”苗雨德想。
神父临走监狱时挥舞十字架说:“建一座高墙不是为了挡住恶魔,而是为了看谁能把它推倒。”
“听!你们听!季神父在暗示我们越狱!”
夏侯嗣在胸前划个十字,轻声念叨:“宽恕俺的罪孽吧,阿门!”
当晚,苏沛然与监狱支部几个同志紧急商议。苏沛然焦急说:“敌人开始大屠杀,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否则监狱支部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没时间再讨论越狱时间和细节了,唯可行的方案是明天开始暴动。”
“同意!”吕麒点头表态支持。他说:“形势已经不允许我们做更细致的准备了。通知苗雨德,尽快与其它监区、监号联络。计划突然变更,会给越狱带来不确定因素,也来不及通知狱外地下党配合,可能牺牲会很大。”
苏沛然向蹲在门口负责把风的同志递了个眼色,开始讲:“俺安排厨子鲁朝奉摸清了监狱通向北面的几条路,摸清警卫换班和看守的巡查规律。杂工在办公区后酌北墙放了一架修电网的长木梯,越狱时我们可以利用。清扫垃圾的同志已经测试过了,围墙电网没通电。”
“还缺走廊最外一道铁门和监狱大门的钥匙。”
“再粗的铁栏杆,也关不住小巧敏捷的猫。乙区有个外号‘鬼手’的刑事犯会刻图章和能打开所有门锁。关豁子说服了他去开锁。监号已经排他这几天倒狱警厕所马桶,可以随时进出监号。”
“很可能明天还会继续屠杀政治犯,不暴动死也会一批批被处死。我们没有一点退缩和延误的余地,也没有再做细致准备的时间了。狱方屠杀犯人的时间仍遵循午时三刻旧俗,我们将暴动时间定在明天上午10点。计划顺序是凌晨开始分发武器。”
吕麒介绍说:“我们有两支锯短的步枪和5支手枪,13颗手榴弹。枪支尽可能交给被俘的解放军同志和游击队员使。凌晨由杂工分送至各监号。同时分发菜刀、剪刀和匕首、木棒等武器。厨房明早提前开饭,让同志们吃饱有逃跑的力气。9点,乙区关豁子和厨头老朝奉趁看守和警卫吃饭时间,带人穿狱警服打开走廊上几道门锁,趁混打开监狱大门锁。犯人共分三个组。一组掌握武器,攻击警卫、看守和干掉角楼上的哨兵。关豁子负责二组,带犯人冲出大门往后山树林跑。三组由俺指挥断后,掩护逃脱。”
苏沛然说:“这次越狱来不及联络狱外地下党接应,如果没有相应的补救措施,即便同志们冲出监狱大门,也会在搜索队追捕下前功尽弃。第二,由俺来指挥断后,拖延敌人。”
“不!”吕麒说“俺身体不行,跑不动了。”吕麒瘦得皮包骨头,长期牢狱生活让他患上了严重的肺气肿、白内障和风湿性关节炎。
“老吕,支部安排几个健壮军事犯背你走。”
“不,俺绝不能拖大家后腿。”他说:“如果你们不同意俺断后的意见,那俺今晚挽绳自杀减轻越狱负担。”他恳切说:“俺最后一次以地委负责人的身份命令你,带领同志们冲出去!”
苏沛然点头说:“同意老吕意见。”他递给吕麒一支左轮手枪和一布袋子弹。
吕麒补充说:“共有6个同志和刑事犯会开汽车,抢夺停在监狱院子里的狱长专车运送伤病员。越狱后按预定路线往东北角黑熊沟那一片树林跑,等待联络地下党和游击队接应。不要乱跑,否则失去联系后会在寒冷天气冻死。”
“万一呢。”有人担心地问。
“没有万一!”苏沛然沉着冷静。
他看着铁栏门外说:“甲监3个号关押得都是经过考验的党员,要尽最大可能保住这些人,这些同志都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
“啥时候行动?”解放军班长赵铭功等不及了,前天他吃死老鼠肉中毒,脸肿得发青,幸未丧命。现在他像只充满野性冲动的动物。
双方的弦都绷的紧紧的。
厨房的难友已经扼死了两只警犬。角楼上的哨兵开枪打掉了监狱地下党向外传递消息的信鸽。
监舍内,气氛紧张又躁动。每个人都在默默整理分发到手的各种武器。
各监舍之间用洋瓷茶缸作联络工具。茶缸底部作腔,发音或抑扬顿挫,或铿锵有力。用手猛击3次底部表示有危险,连续击打5次表示放风时在厕所见面。
时针滴答,摊牌逼近,激活了诸多变数。负责探风的同志带来两个坏消息。
第一个坏消息是乙区牢头关豁子试图通过承诺给付一笔黄金收卖皮汉才,但失败了。皮汉才已猜测出犯人有越狱的苗头,将关豁子单独关押。可以断定这个顽固的国民党分子明天早上在何戢10点到监狱后会汇报此事。时间紧迫,监狱支部已无力营救关豁子。
气氛紧张的令人喘不上气来,机会是一半对一半。
第二个坏消息是,苗雨德突然不知去向。苏沛然焦虑地在铁栏门上挂出急需接头的暗号标记。
有人怀疑:“如果他去向侦缉处告发,那我们前功尽弃,全完了!”
“俺不会看走眼的!”虽然吕麒嘴上如此说,可心里像雪天里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冷水,从天灵盖直冷到脚底心。
“听,这是城外解放军攻城部队在校准火炮射击范围。”
气氛越来越紧张,到了吹口气都能爆炸的地步。
早晨七点半,苗雨德匆匆赶回监狱,穿上黑制服从范继宗手上接过值班臂章,立即到监区巡查。
原来苗雨德担心没狱外地下党接应,怕暴动失败。他用20块银元贿赂狱医高来喜给作假证明,让厨房犯人刘伦诈死。高来喜检查后对皮汉才摊手说:“犯人脉搏消失,瞳孔散大固定,皮肤开始出现少量尸斑,系患急性痢疾病亡。”他又补充说:“有很强的传染性,应该马上拉到离监狱远点的地方深埋。”
皮汉才捂紧鼻子躲开尸体很远,吩咐说:“苗看守,狱长今晚不在。俺当班,只好请你带两个杂役把尸体拉出大门去乱坟岗埋了。”
苗雨德假作不情愿,带人将尸体装上架子车拉出了监狱大门。
苗雨德说:“俺带人把‘尸体’草草埋在教堂无主公墓。然后给余英表姐打电话,让她到公墓挖出刘伦。刘伦向地下党汇报了新越狱计划。余表姐又回信说,地下党在黑熊沟附近接应。”他又说:“得感谢狱警李肖白给俺打了掩护,否则皮汉才早就生疑了。”
苗雨德隔着铁门栏递进来两把手枪和40多发子弹。
苏沛然喜出望外“太好了,有几支枪都缺乏弹药成了废铁反而是累赘。你立下了大功!”
越狱计划如同一只上过劲儿的瑞士钟表,丝毫不差地运转起来。早七点是看守和狱警的交班时间,值班室内正忙于填写记录,警戒减弱。
苗雨德趁其他看守不在跟前,两指捏着纸团分别塞进各监舍内。
厨房牢头鲁朝奉找到苏沛然,说:“俺干过土匪、当过兵,请发给俺枪。”
苏沛然握紧鲁朝奉的手,塞给他一支绰号“张嘴瞪”的毛瑟手枪。
八点十分,在越狱前的关键时刻,狱中支部书记苏沛然和副书记吕麒对苗雨德说:“根据你的表现,监狱支部作出决议,将你转为正式党员。解放后,狱中凡活下来的党员都会为你作证。”
九点十分,苗雨德频繁为各监舍间传递联络。皮汉才发现疑点,他躲在廊柱后,趁苗雨德刚将纸团丢进甲3号时,疾步过来,开锁抢夺证据。号内王超北眼疾手快,将纸团塞进嘴里。皮汉才从他手里抢到的只是一个揉成一团的“绿炮台”纸烟盒。
“日恁娘!”皮汉才骂苗雨德:“自古狱不透风,别以为俺是瞎子。轻者说你个袒护、放纵‘逆党’,重则告你通共。”
随着皮汉才皮鞋声渐渐消失,几人才松了口气。王超北从嘴里吐出纸团。同监难友惊出一身冷汗,责备负责用涂墨汁的碎玻璃充当反光镜监视走廊的曲焕文:“咋没报警?”
“睡着了”。老曲悔恨自责。
九点五十分,甲区、乙区各监舍内的犯人已经用剪刀互相剃去久蓄的长发和胡须,橇开手铐、脚镣。有人持枪或紧攥着手雷,没有武器的犯人抓着石灰包。
十点整,苗雨德快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关押政治犯的甲区,向监舍内打了个手势,从腰间摘下钥匙串,打开三个监号的铁门。苏沛然端枪冲出,大声喊:“同志们,暴动了!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