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喋血对决 by 河南王平
2018-5-28 18:50
第十章 监狱(2)
苗雨德叽讥嘲说:“穿吧,起码暖和些。”
第二天,何戢吃过早饭,歪靠在狱长室靠背皮椅上,单腿耀翘在桌边,剔着牙手举望远镜观察出监舍放风的政治犯。
放风的政治犯见到余思毅,纷纷上前打招呼。但余思毅继续背手走路,只是嘴唇轻蠕,“嘘”一声。有人以为是余书记怕受连累,其实他的身份早已暴露,是怕连累那些没暴露或者以掩护身份关进来的同志。
“余思毅?”何戢吐了一口剔出的早饭残渣,翻看着侦缉处转来的档案材料,知道这个弱不禁风的知识分子,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地下党领导人。他按电铃吩咐:“看守长,你带余思毅过来。”
“遵命!愿意效劳。”
“237出号!”皮汉才打开监舍,给余思毅戴上铐押往狱长室。
余思毅步履迟缓。皮汉才恫吓他说:“据说你在侦缉处被打得很惨,落到俺手上,可能会令恁怀念侦缉处的时光。”
“请坐”,何戢伸手示意,一脸和善说:“余书记,久仰大名。今天随便聊聊。你看我们先喝一杯?”
“不!谢谢。”
“唉!”何戢用文明棍在地板上敲的“笃笃”响,手翻档案说:“以你的学问关在牢里实在太可惜了,于情于理均不该。‘惺惺惜惺惺’,我愿意为你开脱罪名。”他诚恳说:“只要你在一份格式化的‘自首书’上签字,剩下的一切皆由我办。然后,送你去南京,喜欢的话可以还干你的教师。否则。”
余思毅清清喉咙说:“你们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木(没)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会被恐吓住。狱长先生,恁只管去按‘否则’办吧。俺可以走了吗?”
“请留步”, 何戢不甘心,说:“我是认真读过大胡子马克思着作的,我认为信仰共产主义不大切合中国之实际,也可以说是虚无的幻想。而三民主义植根于国民心中,切实可行。我相信三民主义能战胜共产主义。”他又说:“我崇拜的对象是孔孟、朱熹这样的儒家圣人,而不是列宁。我欣赏共产党的‘术’,而不同意其‘道’。”他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一份难得的善意和真诚。
“俺不想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
“佛教界有‘辩经’这一说。我倒是愿意通过理论在思想上驯服政治犯,而不是靠皮鞭。”
“恁绝不可能靠鞭子驯服一只狮子。”
“这很遗憾。余先生,我知道眼下在共产党内,你算是犯有路线错错的失败者。而且在贵党眼中,只要党员被捕后没有尽节死亡,就是叛党投敌。恐怕你一辈子也别想清白。”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至于俺的功过,更不劳恁来评论。”
“进到这个屋子来的犯人绝对没有人是无辜和冤枉的。”
“那是反动政府的说法。”余思毅是扇子虽破硬骨子在。
“啪”皮汉才甩了一下鞭子,训斥:“你甭狗坐箩筐不受人指。别忘记了你的犯人身份!”
何戢制止,说:“我与余先生闲聊而已,都不要过激。我也算是个知识分子,讨厌无礼和粗暴。”他接着前面话题说:“你签自首书后我去上下打点。”
“俺喜欢把话一次就说利量了。”他坚决地说:“不!”
何戢堆起友善的笑,话里有话:“你宁愿低头翻看马列学说,也不想抬头再多看一眼墙外的世界?”
“一个人怎么死,跟他咋活着有关。”余思毅念了一句火药味十足的诗句回应:“革命,将摧毁你们身陷其中的牢狱高墙和魔鬼头顶的华盖。”
“书生气十足!”监狱长尬尴,假作体贴地说:“工人、市民出身的那些党员可能会熬得住牢狱日子,而我估计你不行。每天吃咸菜、窝头,用不了一个礼拜你就浑身酸痛,手脚肿胀,头发大把大把脱落。”
余思毅平静道:“真理就像甘蔗,越咀嚼就越觉得甘甜。为了追求真理,俺宁愿去承受苦难。”
“那不妨试试吧,我想你会患上幽闭恐惧症什么的。”
“哼!”余思毅嘲讽地笑了,掂起铐链转身往外走。
何戢楞了一下,不免有些悻悻之色,他起身相送中又问:“余先生,你死后是准备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俺不知道,反正不会和恁去同一个地方。”
监狱长无奈,目送看守押解着余思毅回监号。
皮得才在门外恫吓余思毅:“国有国法,监有监规。俺会盯紧你挑毛病,就是你含着一口浓痰碰巧吐出来,俺也治你个对长官不敬之罪。”
何戢在背后斥责说:“皮看守长,我禁止你对余先生使用刑具、刑罚。请你告知其他看守,今后一律尊称余先生。”
“是,遵命。”
甲2监不足十平米,挤进了16个人,除尿桶、走道外,每人占不到五指宽地方,只能几个犯人前半夜依墙聊天,让其他人先睡,后半夜再换。跳蚤、虱子咬人浑身起疙瘩,痒的难受。不少犯人还戴着手铐,挠不到痒处只能在墙角蹭,蹭破就成了流黄水的脓疮。
“啊呀!啊、啊!”有人一阵惨叫。
“他咋了?”
叫唤的是“河沿战役”负伤被俘的解放军王排长,弹片镶嵌在他头盖骨罅隙里,头疼发作时在地上打滚,脑骨要炸裂一般。刚才是他紧咬褥子角,左手使劲往伤口里掏,硬是将弹片连脓带血拔出来。
没有消毒水、包扎布,王排长伤口已经感染。卫河疆嘴里咬紧毛巾,用碎瓷碗片聚精会神地刮他头骨上的腐肉和浓血,发出呲呲令人发怵的声音,能看到附在头盖骨上的筋膜。
卫河疆用水清理干净他的伤口。
王排长很乐观:“几天前扛七斤半,今天与九斤半重的脚镣为伴。”
吕麒逮住虱子直接用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将其“啪”挤死。
“头发里生虱子,得想法弄个篦子进来。”
下巴有颗痦子的犯人耸鼻孔哼了一声说:“瓜从瓢里烂。知识分子就嘴巴上讲得漂亮,一到生死关头净泛软蛋。阵着完儿(这会儿)局势比糟还更糟糕。”
“俺由试图改变历史的主角,变成了边缘人。”余思毅回首往事心里罩了一层灰暗情绪。他忏悔说:“俺自以为掌握真理,动辄言即正宗马列,开口必领袖语录,其实不过是夸夸其谈。”他是个书卷气很重的知识分子,但也很直爽,诚恳说:“脱离实际,空谈误党啊。俺愧对党和同志,不配做党的负责人。”
“害死人,还看出殡!”长痦子的犯人不依不饶。
吴越一针见血说:“老余,同志们一磕娄筐的批评、指责是衷恳的。如果我们一味只想要掌声的话,那就应该去马戏团而不是领导地下党斗争。”
“俺愿接受组织上给予的任何处分,磨后礅(最后)责任由俺承担。
苏沛然说:“成败论定任褒贬,忠奸自让后史修。负疚和忏悔对地下斗争有害无利。毕竟我们得到了血的教训。思想上的成熟,意味着不会再盲从。”
“毋须太绝望,把我们关进监狱并不代表敌人完胜,只是给他一段得意洋洋的日子。没啥大不了的,最后的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生痦子的囚犯半起身插嘴说:“同志们,当务之急是大家应该互相介绍经历和所属支部。同时,俺提议尽快在狱中组建党支部。”他手指胸口说:“俺叫季桐鸣,是北山游击队的交通,在邮政所送情报时被捕。”
苏沛然鼓鼓腮帮子欲言,被旁边络腮胡犯人拉扯了一下衣襟,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吕麒坐起来,拨拉掉爬在脸上的一只蟑螂,骂道:“拴住驴嘴马嘴,拴不住逼嘴?再罗嗦就罚你们全去站尿桶!”
“人倒霉了,连屎壳郎也蜇人。”季桐鸣嘟囔着。
苏沛然对吕麒突兀的一阵抢白感到莫名其妙。有人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提防卧底。”
吃后晌牢饭时,两个犯人为了一只从稀饭桶里捞出的死老鼠争执起来。
“别抢呀!一人分一块肉吃。”
“没骨气!”苏沛然感觉到狱内气氛死沉。除了几个国民党军事犯和“河沿战役”被俘的解放军敢与看守顶撞外,被捕的地下党员似乎还没从惨重打击中恢复过来,对狱方的虐待和鞭挞顺从和忍受。他激动地想,必须干点啥,才能让同志们清醒,重新激起斗志。”
“149号!”皮看守长叫唤号码,解放军王排长不应答。
“149号!”
“日恁娘咧。”皮汉才无奈地改口喊:“王丰年!王排长!”
“到!”王排长倔犟地双腿并拢,站立笔直。
皮汉才和范看守给反抗情绪强烈的王排长敲上加重脚镣,铐起双手,用铁链勒紧他脖子。狱友可以看到王排长头皮伤口撕裂,露出白色头盖骨头。
晚上牢门落锁,犯人拉屎拉尿全在号。
苏沛然抬手捶墙愤愤说:“监狱里如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俺觉得憋得难受。”
“敌人就是要摧毁我们的意志,他们不会得逞。我们随时要准备好流血牺牲。”吕麒在狭窄牢房里坚持练气功,站桩推手。
“不许说话!”范看守从铁皮牢门的“窥孔”往号内监视。
“咚!”苏沛然故意捶了一下墙。他看不惯同志们软得像阉过的公鸡。后墙铁窗开在平视线以上,他踮起脚尖勉强抓住拇指粗铁杆吊着身子向外看。墙面被他脚蹬出一条条痕迹。
窗栅那一小块天空就如同一块长方形井口的深井。天窄白云瘦,电网和碉楼岗哨格外刺眼。
监狱大门吱扭扭打开,一辆美制中吉普径直开到监狱长办公室前。车上跳下来一个中尉军官和四个武装士兵。
看守长验过手续后喊:“甲3号刘长源,出!”
“我先走一步,同志们保重!如果有人活到胜利那一天,请向党报告,刘长源是忠诚的共产党员。”他匆匆捏铅笔,给家人写下遗言。
原西区区委负责人刘长源被交通员龚雄供出,军警在绍兴路北头的煤厂围捕时,刘长源持枪断后掩护同志脱逃。他开枪打死打伤5名军警。所以他的案子交由城防司令部军法处速审,判处死刑。
苏沛然与刘长源很熟,他双手紧攥铁门杆,指尖憋得发白。看见刘长源被士兵推搡,踉跄移步、脚镣叮当,他难过得心缩成一小团,愤怒在体内乱窜。当刘长源身影离开视界时,他咬碎了两颗后槽牙。
何监狱长悄悄交待皮得才:“待会儿上刑场枪决刘长源时,你拉上两个共党叛徒陪绑。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明白!”
当刘长源站在监狱后院刑场时,发现叛徒龚雄和出卖余书记的叛徒陈彬也在。他挣扎着大骂:“老子不怕死,可是不愿与这两个无耻叛徒同死。他污了老子的英名。”
“砰!砰!砰!”三声枪响,只有刘长源一人倒下。
皮得才给龚雄松绑,嘲弄说:“监狱长不想杀你,只是与两位开个玩笑。”两个叛徒小便失禁,瘫软在地。
放风时,苏沛然故意磨蹭走在最后。
“龚雄!”
“叫俺?”龚雄自入监后一直心虚,一旦与昔日同志发生目先接触,便努力挤出些笑容作陪。
苏沛然冷不防他掂起石阶上的陶土花盆疾奔前去,跳起来举盆狠砸在龚雄头顶。
“啊!救命呀!”龚雄被砸得头顶迸血,先是炸尸般跳起又哀叫着挺倒在地。看押的两个看守半天没缓过神来。
“俺要杀了他!”
苗雨德劝说:“可别干蠢事!”
龚雄哀求:“老苏,别杀俺。俺可以帮助你们。”
“呸!恁死了才是帮助我们。”
“噗!”
“天啊!”
“叫天也没用。”
“哎哟,好疼啊!”
苗雨德制止他喊声,说:“监狱里备有最好的止痛药。”
“苗看守,啥药?”
苗雨德手挥警棍猛砸在龚雄后脑勺上。“噗嗵” 龚雄晕倒。
监狱长闻讯大发雷霆:“反啦!本监狱还从未发生过此类事!”他下令:“给苏沛然钉20公斤重脚镣,关惩戒号。”
苏沛然怒砸叛徒,激起了狱中同志的士气。
“你出卖余书记和老苏,带领特务破坏交通站,罪不容诛!”小个子吴越掂着半截灰瓦片,狠狠瞪着被堵在茅厕内的林肇祥和陈彬。
放风时间很短,茅厕外面排队等屙尿的犯人多,几个刑事犯憋得急,直跺脚骂人。
林肇祥惊恐后退,拱手恳求:“同志,别这样。俺跟恁们一样也曾经是忠诚党员。”
“别玷污了同志这个词!”吴越举瓦片逼前一步,讥讽说:“真够忠诚,刚吊起你还没打,你就供出了一切。你算是个人吗?死个来回都不够。”
“咳咳!”在厕所外放风的同志提醒小声。
“俺是鬼上身了”,林肇祥双眼空洞无物。
“打叛徒!”
林肇祥胡乱摆手喊:“不要杀俺!”
“胆小鬼,知道点羞耻吧。被你出卖遭杀害的同志在地狱等着你呢。”吴越没有表情的面孔后隐藏着仇恨。
林肇祥猛然冲出茅棚,绕着水池子躲。吴越举瓦片紧追不放,直到被看守范继宗、苗雨德死死按住。
林肇祥的头顶和脖子被吴越用瓦片砍得血糊淋淋。他缩在墙角,手扼自己脖子,大叫:“再过来,俺就搦(掐)死自个儿!”
皮汉才从狱政科气喘喘跑过来。
苗雨德说:“犯人疯了!”
皮汉才二话不说,抡起皮鞭朝吴越劈头盖脸狂抽。半小时后他抽累了,用脚狠踩吴越的手指,狰狞说:“罚你今晚没饭,睡在露天。”
苗雨德阻拦说:“老皮,天下雪了,会冻死他的。”
“活该!”
皮汉才吆喝:“为啥要砍人?”
吴越一贯幽默,揉着手指说:“他踩了我的脚。”
“胡扯!”
陈彬走过来搀扶起惊魂未定的林肇祥。
林肇祥目光呆滞,像行尸走肉。他两手捂头,抽泣说:“老陈,你杀了俺吧。你不杀,他们也会换个人杀俺的。呜呜。!被俺出卖而死的那些人魂魄不散,见夜黑地游荡。俺怕,怕鬼魂勒脖子。俺是丧家犬,除了自己影子外,再木(没)同志或朋友了。俺只想着快死。”他起身歇斯底里大声喊:“吴越,杀死俺吧!俺对苟且偷生已经厌倦了。来杀吧!俺不怨你们。”
“老鼠掉进粪坑,越闹越臭。”
“俺听了你的话咋有想呕吐的感觉?”
“真佩服你,俺没听完就吐了。”
犯人们没人理他,纷纷往各自监号走。
吕麒出谜让人猜:“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孝悌忠信礼义廉。”
“猜不着!”
他笑着说:“谜底是王(忘)八无耻。”
几个叛徒只有苦笑。
陈彬垂头喃喃自语:“俺也想硬骨头来着,可毕竟肉身不是铁。腿骨坐老虎凳被压断,肋条打断了四节,俺还能咋办呢?”在苏沛然、吴越面前,他觉得自己像是镜子里照出的畸形人,悔恨得真想掐死自己。其实他也明白,如果有一粒扣子扣错,剩余的扣子都会扣错。地下党饶不了他了。
有人拐弯抹角骂叛徒:“真是贱骨头,放着皇上不做,非去做太监。”
“瞅他吓咧浑身直河擞(发抖)。”
陈彬喃喃道:“不理解俺痛苦的人肯定以为俺的忏悔这是在瞎编胡喷。”
“哼!鼻涕可不能倒流!”
余思毅同情说:“毕竟是同志过,搁不着。也许他的自首反应不过是巴甫洛夫式的条件反射。”他半掩嘴轻声说:“落水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比如陈彬叛变以后似乎是向敌人有意隐瞒许多地下党的重要秘密,掩护了几个同志。”
“‘永不叛党’的誓词是一个党员的底线。你总替叛徒开脱,最终于会导致他无人可以制衡。”苏沛然捏碎手里的土坷垃。“”
“你是书生,因此不免有妇人之仁。在这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出卖组织、出卖同志的叛徒;一种是宁死不屈的共产党员。”吕麒瘦小干枯干嗓门却很大。
林肇祥腿打颤,手扶着墙走。他说:“老陈,白搁那儿发癔症啦,想要把洒地的白酒倒回瓶子是不可能的。党永远不会原谅,只有死才是俺们的归宿。”
“歪日地嘚,恁想哩老嘚呀。人,长得磕惨点没事,事办得别太磕惨。”
林肇祥听见同监难友的讥讽,绝望之余竟然挣脱陈彬,向电网扑过去。
“站住!远离警戒线,否则击毙!”哨楼警卫端枪瞄准。
“噗!”第一枪警告,打在林肇祥脚边溅起土尘。
警卫将枪口抬高,瞄准犯人后背。
何戢推开窗户,对哨楼警卫示意停止。他对着扩音器说:“犯人精神崩溃,疯了!关起来!”
此后狱中叛徒都如惊弓之鸟,有人眼皮一撩也吓一跳。叛徒吃饭、放风都怯,走几步就惊恐回头看身后。自杀犹如魔鬼降下的诅咒,先后带走3条叛徒性命。
余思毅踮脚从前监窗往外看,发现两只鸟在屋檐筑窝。他很开心地倾听鸣啭声。范继宗窥见后架梯子掏出一只鸟摔死,另外一只鸟凄惨哀鸣,吐血而死。
两天后,苏沛然从小号放出,脚腕拖着20公斤重脚镣。放风时,几个叛徒看到他就露出恐惧,远远躲开。政治犯则纷纷投以钦佩目光。
就像满满的鱼舱里放进一条好动的鲶鱼,使得整舱的半脱水的鱼都活跃起来。但凡哪儿发生吵架、争执,只要苏沛然往中间一站,一句话不说,一切会变得风平浪静。
刑事犯牢头关豁子钦佩说:“阵独气(真厉害)!本来在这儿俺是老虎,后来他进来了,他才是真正的老虎。”
何戢看明白了,这第一局博弈输了。他心里有气借故对属下发脾气:“皮汉才,你咋丧脸着脸跟上坟吊孝一样?”
皮汉才前倨后恭,转身破着嗓子骂:“范继宗,恁咋阵犯贱?立正时腿别抖。”
范继宗不服,顶撞他说:“木(没)法医治,胎里带咧。”
“我看准你们几个都没前途了,属仙人球的,这辈子都不会开花。”何狱长警告:“如果我们赢不过共产党,那你们全得死。”
狱警、看守都垂手而立,不敢吭声。
“加强巡视、监管。要经常进行突击搜查和调整号舍,减少饭菜份量,让囚犯处在半饥半饱状态,没气力闹事儿。”
寒风夹裹着雪花猛往号门里吹,马桶里的尿都结了层冰。
犯人们穿着空壳棉囚衣,双手塞进袖管,牙齿咔咋咋作响。冻饿和伤病成了囚犯们第二个敌人。不少犯人在拥挤、潮湿环境下患皮肤病,先是四肢出现大片丘疹,随后头顶、胳膊和腰间红肿溃破,流黄水形成脓疮。看守苗雨德私下传进来一把木篦子,让犯人梳篦头发里的虱子。越篦越痒,犯人恨不得连皮带血把头发薅干净。
王排长头盖骨伤口发炎,黑黄的脓水往外冒。疼得他双手狠劲拉铁门杆,大拇指粗的铁棍被他拧成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