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by 诗逸笙
2018-5-28 18:49
第十一回:中心阁英雄救美,御书房红颜骗父(三)
阜财坊。
阜财坊的西面有一个城隍庙,一到城隍庙,马车上的人就都下来了,他们步行走回黄家酒楼。黄小龙和黄小虎则一前一后,把马车赶回仓库,也算是“完马归库”了。
黄家酒楼里面的人并没有倾巢出动,去劫法场的都是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三个人——一老两少,一男两女——都留了下来,另外还有一个会武功的,他们一起负责照看酒楼。离开的人九死一生,留下的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汪元量等人走了之后,他们就一直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一听到后门被人打开的声音,留下的人就马上前去查看。
“梅姨,汪大叔。”见进门的是黄四娘和汪元量,两个女孩儿率先跑了过去,“妃笑回来了吗?”
“戏蝶,娇莺。”第三个进门的人便是文妃笑,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就两步并作一步,跑进屋来,“我回来啦!”
“妃笑,你终于回来了,我们俩都担心死你了。”黄戏蝶和黄娇莺紧紧地握住文妃笑的手,上下打量着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啊?”
“没有,没有,我是怎么去的,就是怎么回来的。”这时,文妃笑看到了站在黄戏蝶和黄娇莺身后的那两个人,“黄爷爷,时雨哥。”
“你们啊!”黄老汉——也就是黄四娘的父亲——咳嗽了几声,“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是啊!”黄时雨上前一步,“你们要是再不回来,爷爷就带着我们几个去柴市找你们了。”
黄时雨的一句话,引得众人大笑一场。
“好啦好啦,忙活了大半天,大家也都累了,快到后院歇着去吧,晚上我黄四娘请客,一来庆祝妃笑重获新生,二来为皋羽、华浓他们接风洗尘。”
黄四娘的话迎来一阵阵喝彩声,“好。好。”
“你们就在这好好地住着,等过两天风声不那么紧了,老道再送你们出城。”
“嗯。”谢翱、陆华浓等外来人员一致同意。
“那好,你们先去后院,我去崇国寺一趟。”
“汪大哥。”黄四娘想要阻拦。
“不用担心,没有人会认出我来的。”
汪元量走后,黄四娘见黄时雨还傻傻地站在那里,“时雨,你还不拿钥匙开门去?”
“哎呀,一高兴,竟忘了钥匙在我这里了。”黄时雨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娘,我这就去。”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黄四娘所说的后院,说白了就是他们晚上睡觉的地方,但是事实上,这里是用来接待南来北往的抗元义士的地方。
后院,也称黄家后院,是多年前和黄家酒楼一起被黄四娘买下来的,它距离黄家酒楼也不远,不过是前后街的关系。后院并不是单独的一个院子,而是有很多个院子组成的,按照方向分为东、西、南、北四个院子,院子和院子之间通过回廊连接,被回廊回绕的是一方方露天的庭院。庭院下面是一个偌大的地下室,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就到下面去躲避。虽然至今这个地下室还没用到,不过,它总会派上用场的。
本来,东院是黄家自己人住的地方,西、南、北院是来客住的地方,但是自从文妃笑来了之后,黄四娘就特地为她在南院精心布置了一个房间,还让黄戏蝶和黄娇莺去陪她一起住,而且随时来、随时住,由此可见黄四娘对文妃笑的疼爱。
汪元量和黄家的人不分彼此,当然也是住在东院,而谢翱和陆华浓等人,则被黄四娘安排到了西院和北院。
御书房。
安童、阿合马回宫复命,谁知道忽必烈一听,便怒气冲天,拍桌而起,“什么?”
扎察照常站在忽必烈的身边。阶下,两个负责人——安童和阿合马都低着头站在御书房中间,阿合马的头更低,看起来比本来就很高大的安童矮了两头,因为他是这件事情的主要负责人;秋梦客和伯颜分别站在左右两边,张弘范站在伯颜的后面。
“这么几个人你们都抓不住,真是饭桶。”
“皇上息怒!”阿合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朕看你这个中书省的平章政事是做到头了。”
“皇上。”
忽必烈又坐回龙椅之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贼人太过狡猾,竟用‘调虎离山’之计,微臣。微臣。”
“说下去。”
“微臣本来派重兵把守法场,定要那些贼人有去无回,谁知道。谁知道那些贼人竟然在囚车押送的途中下手,他们一边烧法场,一边劫囚车,弄得臣首尾不能相顾。”
“抓到放火之人了吗?”
“没。没有,当时法场一片混乱。”
忽必烈才懒得听阿合马废话呢,“那个刺客和她的同党到底是些什么人?”
“微臣。微臣还在调查。”
“那就是说,你对你监斩的人一无所知?”
“这。微臣赶到安贞门的时候,贼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一问三不知,气得忽必烈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怎么知道贼人已经出城去了?”
“这。这。”阿合马又“这”了半天,终于想到安童的命令,“微臣已经下令关闭所有城门,所有人等,只许入城,不许出城。”
这不仅是想到,完全是安童的原话。
“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抓到?”忽必烈怀疑地看着阿合马。
“是。皇上。”现在的阿合马就是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要忽必烈不杀他就行,“安童大人。要不是安童大人从旁阻挠,微臣。微臣定能将那伙贼人擒住,献给皇上。”
要不是阿合马提起,忽必烈可能都忘记这件事情了,不过,安童早就想到阿合马会来这一招,一直在那儿等着呢!
“安童?”阿合马这一招出得着实精彩,忽必烈的关注点果然转移了,他看向一直站在阿合马身边、默不作声的安童,“朕也听说了总管府和警巡院的事情,你们可是朕的左膀右臂,朝廷一品大员啊!居然在总管府和警巡院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皇上息怒。”
“到底怎么回事?”
“回皇上,”阿合马当仁不让,“法场着火,微臣知道一定是刺客的同伙干的,但当时囚车还在路上,法场兵少,微臣首尾不能相顾,便派人去请警巡院和总管府派兵支援。没想到,微臣派去的人狼狈而归,说安童大人正坐镇总管府,不准警巡院和总管府调派一兵一卒。无奈之下,微臣只好亲自前往。谁知安童大人不仅不理微臣的急报,还以刀剑相加。微臣自知皇命在身,不容有失,怎奈安童大人咄咄相逼,微臣气急败坏,就。就与安童大人理论了起来。”阿合马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句,差点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你也知道自己皇命在身?那为什么不亲自护送囚车?为什么还要轻易离开法场?”
“微臣。微臣。”刚才还说得头头是道,一到实际问题上,阿合马便什么也说不出来。
深知阿合马为人的忽必烈觉得,还是有必要听一下安童的陈词,便转向安童,“阿合马说的是真的吗?”
“回皇上,阿合马大人带人到总管府‘要人’,就并无‘请’字之说;而且,阿合马大人一开口便要五千精兵,微臣是在无法相予;更何况,微臣也并未‘刀剑相加’,微臣如果真想对阿合马大人不利,还用得着刀剑吗?”
安童说得确实是实话,他要是想杀阿合马,恐怕连下半身都用不上,一个手指就能把他解决了。
双方各执一词,忽必烈也是半信半疑,“安童,当时你为什么会在总管府?”
“微臣接到密报,说。说。”
“说什么?”
安童一咬牙,说了出来,“密报说,阿合马大人准备利用这次监斩的机会,调拨军队,开入皇城,图谋不轨。”
“什么?”阿合马一听,抱负安童的机会来了,自己被污蔑了倒不算什么,“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为大元兢兢业业,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没想到,还是有人在背后诋毁微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您要为微臣做主啊!”说着说着,阿合马几乎都趴在了地上。
忽必烈看了一眼阿合马,皱起了眉头,“安童,密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微臣。”
安童和阿合马不合,是朝廷上公开的秘密,而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二人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所以,在对方手下安插自己人,时刻搜集对方的把柄,当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种政治把戏,对于最具政治手腕的忽必烈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可以说,安童和阿合马之间出现这种相争的局面,忽必烈“功不可没”,他可不想朝廷上有“一家独大”的人,除了他自己。所以,他既要暗中鼓励两方相斗,又要好言安慰,让两方都效忠于自己,以达到自己治国的理想状态——“平衡”。
这样的统治,是不会长久的。
言归正传。对于忽必烈的问题,安童当然不会实话实说,但是又不能“欺君”,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阿合马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安童,定是你嫉妒皇上任命我为监斩官,不想让我在此立功,才故意说什么有‘密报’。‘密报’在哪里?你倒是拿出来给皇上过目!”
这完全是阿合马故意刁难安童,既然是密报,安童又怎么能拿出示人呢?但是,阿合马却真怕安童拿出来,于是又接着说道:“即便有,那也一定是你伪造的。皇上,微臣斗胆猜测,这次刺客死里逃生,与安童脱不了干系。”
阿合马抓到了安童的把柄,又把“大人”两个字给去掉了。
阿合马越说越大,安童也不合他争辩。也不知道怎么的,安童就想抬眼望一下忽必烈,于是,他就抬眼望了一下忽必烈。
“算了。”忽必烈的气好像消了不少,“你们可能被人利用了。阿合马,你也起来吧!”
“皇上。”阿合马没想到皇上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安童了,他还有些不服气,“谢皇上。”
其实他也没什么不服气的,忽必烈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说不定还会给安童赏赐呢?想想,如果阿合马真的有一天“调拨军队,开入皇城,图谋不轨”,也会被安童提前得知。所以,安童这是提前护驾,可谓功不可没呢!
事情过去不久,安童就知道自己和阿合马被人利用了,但是为时已晚,再想补救也来不及了,所以他也懒得和阿合马争辩。他考虑的是,这个人是谁?
“皇上,微臣怀疑,朝廷中可能有内奸。”
此言一出,不仅秋梦客和伯颜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忽必烈也冷静了下来,“安童,你有何证据?”
“据微臣所知,此次行刑,由中书省和刑部共同负责,外人不得插手。但是是从贼人劫囚的过程来看,他们不仅对大都的地形非常熟悉,还对我军的编制和囚车的路线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他们还知道利用朝臣之间的关系。所以微臣认为,贼人之中,定有朝廷中人。”
“朝廷中人?”忽必烈也狐疑起来。
阿合马也觉得安童说得有理,他可不想功劳全让安童一个人给占了,“而且,这伙贼人武功高强,尤其有一个面巾上绣着花的黑衣人,就连安童大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见安童得势,阿合马又把“大人”二字给加上了,但也不忘贬低他一番,不过自己被劫持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的。
而且,人家秋梦客的面巾上秀的是竹子不是花,好不好?阿合马胆小如鼠,被劫持的时候还哪有闲心看秋梦客的面巾上绣的是什么,他只记得绣了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绣着花”的话,当然是阿合马凭空捏造的,他可能觉得绣花的面巾比较多、比较常见,而且,忽必烈又不会追问他到底是什么花。如果现在秋梦客当场把自己的面巾拿出来,忽必烈会不会治阿合马一个“欺君之罪”呢?
“武功高强?”深知安童能力的忽必烈还有点儿不太相信,“安童,这是真的吗?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与微臣只过两招,便逃走了。”安童的回答相当巧妙,既没有承认:因为要分出个胜负,两招是远远不够的,两招之后,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也没有否认:因为他确实没能在两招之内抓住那人,那人确实是还他两招就逃跑了。而且,本来安童是不想提及后来的那个黑衣人的,但是既然忽必烈问起来了他就必须得回答。
“朝廷中,有资格和你交手过招的人还真是没有几个。”忽必烈有意无意地说了这句话。
阿合马偷瞄了一眼秋梦客,但见秋梦客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阿合马言毕,忽必烈的心里已经有数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阿合马,你怀疑这个人是谁?”
察言观色是阿合马的强项,如今见忽必烈换了一般脸色,他便知道忽必烈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他也就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禀告皇上,微臣怀疑,此人便是。”阿合马指向站在他左边的秋梦客,“秋大人。”
忽必烈看了一眼秋梦客,“阿合马,你可有证据?”
“皇上,秋大人的武功造诣是众人皆知的,虽说我朝兵强马壮、将领众多,但是能真正在武功上胜过秋大人的,恐怕一个也没有。而且,秋大人身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和中书省的左丞相,对大都的地形、我军的编制以及朝廷大员之间的关系自然了如指掌。所以微臣认为,秋大人的嫌疑最大。”
其实阿合马所说的这些话,完全是他自己瞎蒙的,一来他平日里和秋梦客的关系很不融洽;二来当时他正处在生死关头,转移忽必烈的注意力可谓是最好的办法之一,既然搞垮安童不能,那他就只能换一个人了,反正谁死都比他自己死强;三来秋梦客确实有许多让人妒忌和怀疑的地方。不过阿合马还有些运气,这次竟然让他给蒙对了。
“皇上,微臣有话要说。”一阵沉默之后,秋梦客终于出列,开始为自己进行申辩了。不过也是的,他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冤”死吧!
“准奏。”
“诚如阿合马大人方才所言,满足上述条件者,偌大的朝廷中恐怕不止微臣一人吧!”
“不错。”忽必烈点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如此说来,伯颜大人和张弘范将军也应该在被怀疑之列。”
突然听到秋梦客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说到了自己的名字,伯颜的眼皮动了动,而张弘范却瞪了秋梦客一眼,他的目光犹如锋利的刀剑,恨不得将秋梦客碎尸万段。
“两位大人切莫挂怀,梦客不过是举个例子而已。”秋梦客也感觉到了伯颜,尤其是张弘范的杀气,但是他还想试试阿合马的杀气,“古往今来,监守自盗者不乏其人。阿合马大人,难道你身为监斩官,就没有嫌疑了吗?”
“你。”秋梦客的一句话就把阿合马弄得理屈词穷了,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求助于他自认为英明无比的忽必烈,“皇上,微臣冤枉啊。”
“住口。”忽必烈狠狠的瞪了阿合马一眼,“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有可能是内奸,那你叫朕还去相信谁?”
“皇上。”
阿合马又要为自己大声呼号,却被出列的伯颜给挡了回去,“皇上,您可以为微臣作证,今日午时,微臣正陪皇上您对弈呢!”
见伯颜已为自己辩护,张弘范也迫不及待的为自己洗脱嫌疑,“皇上,从今天早上开始,末将就一直在军中处理事物,从未离开半步,军中上下人等都可以为末将作证。”
“皇上,微臣是监斩官,整个午时都在柴市法场,更何况,微臣。微臣也不会武功啊!”
忽必烈的怒气有些消解了,“梦客。”
面对忽必烈的召唤,秋梦客貌似无动于衷。
见风使舵也是阿合马的技能之一,这次他又抓住了机会,“秋大人,今日午时,您在哪儿呢?”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御书房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所有人都集中在了秋梦客的身上,他们都在等着秋梦客的答案,而秋梦客却不敢与他们的目光相对,也不想给出自己的答案。
秋梦客不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今天中午,他本来就在现场,又何来不在场的证据和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