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回：有惊无险知前事，死里逃生话旧时(一)
　　“父皇！”一个清脆欢愉的声音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一个纯真的女孩儿闯进了男人势力的殿堂。
　　那个女孩儿直奔坐在上座的忽必烈而去，当她路过秋梦客身边的时候，低着头的秋梦客并没有看到她——他也没有心情看她，但是她却对秋梦客送上了惊鸿一瞥，一个短暂的瞬间，一个短暂的眼神，除了她自己，当时并没有被其他人察觉。
　　“完泽？”忽必烈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女孩儿，“你来这里干什么？父皇不是告诉过你，没事不要到这里来的吗？”
　　刚进来的时候，完泽还是一脸笑容的，但是忽必烈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完泽所有的热情，她垂头丧气地站在忽必烈的面前。
　　因为忽必烈刚才才气头上，所以他说的话难免重了些，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于是便想办法挽回，正在这时，他看到了完泽手中的杯子，“这是什么？”
　　“这是西域进贡的上好香茶，具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女儿见父皇近日无精打采，便亲自泡了一杯，拿来给父皇尝尝。”完泽忧怨的看了一眼忽必烈，“谁知道父皇您。”
　　“是父皇错怪你了。”忽必烈伸出手去接完泽手中的杯子，“快拿来给父皇尝尝，父皇正好渴了。”
　　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完泽的脸上，她把手中的碗轻轻地放在忽必烈的手中，“味道如何？”
　　忽必烈喝了一口茶，闭着眼，抿着嘴，“果然是满口浓香，三日不绝啊！”
　　听到忽必烈的夸奖，完泽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的目光看似偶然地泻到阶下，集中在了一直低着头的秋梦客的身上，“秋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啊！”
　　听到如此突如其来的相遇，秋梦客不得不抬起头来，一看究竟。只见这个完泽，遗世独立，香气宜人，俨然一朵金秋怒放的菊花，给人一种身在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感。
　　然而，不看则已，一看惊人，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正好落到了秋梦客的头上，震得他目光呆滞、不省人事。
　　是她？是她？怎么会是她？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她？阔别三年，我怎么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她？
　　霎时间，秋梦客的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的问题，但是此情此景，他不能说，也不能问，满腹的疑惑，只能等待事后再去解决，这让他更加说不出话来。
　　“怎么？”忽必烈看了一眼秋梦客，又看向完泽，“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秋大人还是女儿的师父呢！”
　　“师父？秋梦客，这是怎么回事？”
　　在忽必烈惊讶的同时，安童的脸上也傅咸意思惊讶之色。
　　怎么回事？秋梦客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这件事情上，秋梦客知道的还不一定比忽必烈多呢！
　　“父皇，您就别问秋大人了，他是不会说的。”
　　“为什么？”
　　“父皇从小就不许女儿习武，但是女儿真的很喜欢功夫。听说秋大人一个武功高强的正人君子，女儿就偷偷地去恳求秋大人。没有父皇的允许，秋大人当然不肯答应女儿了，不过。”
　　“不过他受不了你的死缠烂打，是不是？”
　　“父皇。”完泽的脸上突现一片绯红，“我们还相互约定，决不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情，还请父皇千万不要怪罪秋大人，女儿才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不会的，父皇谁都不会怪罪。”
　　完泽莞尔一笑，“今天秋大人还教女儿功夫来着，不过就在刚才，秋大人突然说他还有事，就匆匆离开了，原来他是被父皇叫到这里来了。”
　　“你说什么？”忽必烈无意中听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今天一天，秋梦客都在教你功夫？”
　　安童的表情甚至比忽必烈的更奇怪，是难过？是疑惑？或者是两者都有？让人看不透。
　　“是啊！我们一直都在御花园练武，怎么了？父皇。”
　　“可有外人看见？”
　　“这可是偷学功夫，女儿当然要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了，怎么能让外人看见呢？”
　　“秋梦客，刚才你为什么不说话？”忽必烈佯装生气，“朕险些错怪了你。”
　　秋梦客还是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父皇。”完泽故作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完泽，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刚才给父皇送来这杯茶，大元就少了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啊！”
　　“什么？”完泽还是假装一脸不明白的样子。
　　“算了，你先下去吧。”
　　“女儿告退。”完成任务的完泽，满头大汗地离开了御书房。
　　安童看了一眼完泽离开的背影，又看了一脸茫然的秋梦客，陷入了沉思。
　　“内奸的事情到此为止，但是今日刺客被劫之事的责任不能不追究，阿合马！”
　　“皇上。”阿合马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跪了下去，谁让他是这次事件的主要负责人呢！
　　“今后三年的俸禄全部上缴国库，并由你继续追查此事，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主隆恩。”阿合马连忙用袖子擦了一把汗，这是他为自己设想过的最好的结果。
　　“皇上！”沉默多时的秋梦客终于开口说话了，“刺客是微臣所擒，所以今日之事，微臣其实也难辞其咎。”
　　“卿欲如何？”
　　“微臣愿戴罪立功，彻查此事，将刺客及其同党全部捉拿归案。”
　　忽必烈想了一会儿，“准奏。”
　　“谢皇上。”
　　听到忽必烈答应了秋梦客的请求，阿合马长舒了一口气，今天才好不容易第逃过了一劫，没想到忽必烈又给他分配了任务，如果他真的抓不着刺客及其同党，岂不是又要担惊受怕一次？
　　不做事，也就不会做错事。
　　对于秋梦客“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博大胸怀，阿合马非常感动，对于秋梦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气概，阿合马也甚是感激。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疑惑：今天，秋梦客怎么反倒帮起我来了？
　　“都下去吧！”
　　“微臣告退。”
　　四人接连走出御书房，均唏嘘不已，却各有所思：一场捉奸的好戏就这样无果而终了，一个必死的人就这样被莫名地救了，真是一杯茶救了一条命啊！
　　御书房在大明殿中，离开大明殿必然经过大明们。此时在大明门外，正站着一个人，完泽公主。
　　安童是第一个从御书房里走出来的人，因为他的心中有事，他想赶上前一个离开御书房的那个人。果然，完泽被他给赶上了，或者说，他遇到了正在等人的完泽，不过可惜，完泽等的那个人不是首先出现的他。
　　“参见四公主。”
　　“平身吧。”完泽的眼睛看着安童的身后。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四公主也喜欢功夫，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教你呢？”
　　“我。我只是。只是随便玩玩。”完泽低下头，不敢看安童的眼睛。
　　“如果四公主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
　　安童的话还没说完，完泽就看到从大明门出来的秋梦客——他是和阿合马一起出来的，真是令人费解，他们俩竟然也有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大声喊道：“秋大人！”
　　“参见。四公主。”秋梦客吞吞吐吐地说完了好像比五句话还长的五个字。
　　“母后有要事召见秋大人，特命完泽在此等候。”在说话的时候，完泽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秋梦客，就好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女孩儿。
　　“是。”到底是皇后召见自己，还是完泽召见自己，秋梦客心知肚明。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快些找到一个可以与完泽单独相处的地方，解除他心中的疑惑。
　　“安童大人，完泽失陪了。”
　　“恭送四公主。”夕阳下，看着完泽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宫墙的另一面，安童才怅然若失地离去了。
　　完泽带着秋梦客向皇后的寝宫——延春阁走去，刚到延春门的拐角处，秋梦客就一把拉住了走在他前面的完泽，“完泽，你。”
　　“秋大哥。”完泽不仅没有反抗，反而表现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所以我一直在大明门外等你。”
　　不错，在完泽开口之前，秋梦客确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但是在听过完泽的一番话之后，秋梦客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问了。
　　“秋大哥，你一点儿都没变。”完泽无奈的笑了一下，“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心肠依旧那么软。”
　　“三年前”这三个字深深地刺激到了秋梦客，将他的怜香惜玉之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我是大元朝的鲁国长公主，也是父皇的第四个女儿，完泽。”完泽算是想好了，你冷漠，我也冷漠。
　　秋梦客叹息了一声，“那月烈呢？”
　　月烈，是秋梦客最想问、也是最不敢问的人。
　　“她是赵国大长公主，也是我的大姐。”
　　原来月烈和完泽都是公主，为什么和师父说的不一样呢？没有办法，秋梦客只得继续问下去，“三年前，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不是我不辞而别，而是。我还没来得及和你道别，我父皇就派人将我带回了宫中。”
　　“忽。”秋梦客本来想说“忽必烈”的，一想当着完泽的面，直呼人家父亲的大名不太好，便改口了，“你父皇怎么会知道的？”
　　“这件事情，我至今也没想明白。”
　　觉得自己冤枉了完泽，秋梦客的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强硬了，“你父皇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吗？”
　　“应该不知道吧！他要是知道的话，你就不会有今天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秋大哥，我们是有苦衷的。”
　　“你还在骗我？”
　　“好，秋大哥，那我问你。”完泽摆出一副斩钉截铁的表情，“如果当时你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你还会不顾一切的和我大姐在一起吗？”
　　“我。”一想到三年前的缠绵悱恻，秋梦客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谢谢你救了我，刚才要不是你，恐怕我已经。”
　　“秋大哥！”完泽最受不了的就是秋梦客对她的客气，因为她觉得这样会更加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刚刚。刚刚真的只是巧合吗？”
　　“什么？”
　　“你是在给你父皇送茶的时候，恰巧看到我的吗？”秋梦客很难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但是他又没有理由怀疑这不是一个巧合。
　　“要不然呢？”
　　有一件事情完泽一直说不出口，其实，从三年前秋梦客初到朝廷直至今日，他在宫中的一举一动，完泽都一清二楚，比如哪天晚上秋梦客当值，什么时候忽必烈会召见秋梦客。所以，今天完泽的突然出现并不只是一个巧合，自从秋梦客进入御书房的那一刻起，完泽就已经在不远处了，当她知道秋梦客处于困窘之中的时候，便去随便端来了一杯茶。
　　就在文妃笑入宫行刺的那个夜晚，被她劫持的那个“四公主”就是完泽，等到秋梦客出现之后，关门躲避的那个人也是完泽。她只想默默地看着秋梦客，不想与他面对面，但是今天，为了救秋梦客，她不得不出面。
　　“没什么。”对完泽的愧疚之情遮蔽了秋梦客敏锐的洞察力，要是在平常，他完全可以想到一个问题——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呢？“我在朝为官其实是为了我们的大金国。”
　　一方面，秋梦客的“无视”，让完泽长舒了一口气，如果秋梦客真的刨根问底的追究下去，完泽还真不知道怎么编下去呢！另一方面，这也让完泽的心中感到一丝丝的失落，不知道自己的心事，秋梦客几时才能明白。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是一个不会背叛自己国家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
　　这样做的后果，完泽怎么会不知道？但是知道和不知道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吗？没有，不管知不知道，完泽都会出手相救的，因为有一个人的性命比她自己和她的国家更重要。
　　“大姐临终的时曾经嘱托过我，如果以后有需要的话，要我一定尽力帮助你。”完泽想了好久，总算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其实她最想说的不是这句话，而是“我怎么舍得你出事呢？”
　　“月烈。”秋梦客的忽然感到一阵心神荡漾，“完泽，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你问吧，秋大哥。”完泽睁大眼睛等待着秋梦客，不知道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
　　“月烈她。她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嗯。”完泽重重的点点头，就好像怕秋梦客不相信似的，她眼中那颗徘徊已久的泪珠也随之重重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只可惜，秋梦客没有看到，因为他已经转身离开了，夕阳西下的最后一抹余光洒在了他的背上，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完泽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从延春阁中出来的一个宫女看到了这最后的一幕，她向完泽跑了过去，“四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