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封神演义 by 许仲琳
2018-5-28 18:50
第十回 姬伯燕山收雷震
诗曰:
燕山此际瑞烟笼,
雷起东南助晓风。
霹雳声中惊蝶梦,电光影里发尘蒙。
三分有二开岐业,百子名全应镐酆。
卜世卜年龙虎将,兴周灭纣建奇功。
话说众官见商容撞死,纣王大怒,俱未及言语。
只见大夫赵启见商容皓首死于非命,又令抛尸,心下甚是不平不觉竖目扬眉,忍纳不住,大叫出班:
“臣赵启不敢有负先王,
今日殿前以死报国得与商丞相同游地下,
足矣!”指纣王骂曰:
“无道昏君!绝首相,
退忠良诸侯失望;宠妲己,信谗佞,社稷摧颓。
我且历数昏君的积恶:
皇后遭枉酷死,自立妲己为正宫;追杀太子,
使无踪迹;国无根本不久丘墟。
昏君,昏君!你不义诛妻,不慈杀子,不道治国,不德杀大臣不明近邪佞,不正贪酒色,不智立三纲,不耻败五常。
昏君!人伦道德,一字全无,枉为人君,空禅帝座,有辱成汤死有余愧!”纣王大怒,切齿拍案大骂:
“匹夫焉敢侮君骂主!”传旨:
“将这逆贼速拿炮烙!”赵启曰:
“吾死不足惜,
止留忠孝于人间岂似你这昏君,断送江山,污名万载!”
纣王气冲牛斗。
两边将炮烙烧红,把赵启剥去冠冕,将铁索裹身,只烙的筋断皮焦骨化烟飞,九间殿烟飞人臭,众官员钳口伤情。
纣王看此惨刑,其心方遂,传旨驾回。
有诗为证,
诗曰:
炮烙当庭设,火威乘势热。
四肢未抱时,一炬先摧烈。
须臾化骨筋,顷刻成膏血。
要知纣山河,随此烟烬灭。
九间殿又炮烙大臣,百官胆颤魂飞。
不表。
且说纣王回宫,妲己接见。
纣王携手相搀,并坐龙墩之上。
王曰:
“今日商容撞死,赵启炮烙,
朕被这两个匹夫辱骂不堪。
这样惨刑,百官俱还不怕,毕竟还再想奇法,
治此倔强之辈。
”妲己对曰:
“容妾再思。”
王曰:
“美人大位已定,朝内百官也不敢谏阻。
朕所虑东伯侯姜桓楚,知他女儿惨死,领兵反叛,构引诸侯杀至朝歌;闻仲北海未回,如之奈何?”妲己曰:
“妾乃女流,
闻见有限望陛下急召费仲商议,必有奇谋,可安天下。
”王曰:
“御妻之言有理。”
即传旨:
“宣费仲。”
不一时,费仲至宫拜见。
纣王曰:
“姜后已亡,朕恐姜桓楚闻知,
领兵反乱东方恐不得安宁。
卿有何策可定太平?”费仲跪而奏曰:
“姜后已亡,
殿下又失商容撞死,赵启炮烙,文武各有怨言,只恐内传音信构惹姜桓楚兵来,必生祸乱。
陛下不若暗传四道旨意,把四镇大诸侯诓进都城,枭首号令斩草除根。
那八百镇诸侯知四臣已故,如蛟龙失首,猛虎无牙,断不敢猖獗天下可保安宁。
不知圣意如何?”纣王闻言大悦,“卿真乃盖世奇才,果有安邦之策不负苏皇后之所荐。”
费仲退出宫中。
纣王暗发诏旨四道,点四员使命官,往四处去,诏姜桓楚、鄂崇禹、姬昌、崇侯虎。
不题。
且说那一员官径往西岐前来,一路上风尘滚滚,芳草凄凄穿州过府、旅店村庄,真是朝登紫陌,暮踏红尘。
不一日,过了西岐山七十里,进了都城。
使命观看城内光景:
民丰物阜,市井安闲,
做买做卖和容悦色,来往行人,谦让尊卑。
使命叹曰:
“闻道姬伯仁德,果然风景雍和,
真是唐虞之世!”使命至金庭馆驿下马。
次日,西伯侯姬昌设殿,聚文武讲论治国安民之道。
端门官报道:
“旨意下。”
姬伯带领文武,接天子旨。
使命到殿,
跪听开读:
诏曰:
北海猖獗,
大肆凶顽生民涂炭,文武莫知所措,朕甚忧心。
内无辅弼,外欠协同,特诏尔四大诸侯至朝,
共襄国政戡定祸乱。
诏书到日,尔西伯侯姬昌速赴都城,以慰朕绻怀,毋得羁迟致朕伫望。
俟功成之日,进爵加封,广开茅土。
谨钦来命,朕不食言。
汝其钦哉!特诏。
姬昌拜诏毕,设筵款待天使。
次日整备金银表礼,赍送天使。
姬昌曰:
“天使大人,只在朝歌会齐,
姬昌收拾就行。”
使命官谢毕姬昌去了。
不题。
且言姬昌坐端明殿,
对上大夫散宜生曰:
“孤此去,
内事托与大夫外事托与南宫适、辛甲诸人。”
宣儿伯邑考至,
吩咐曰:
“昨日天使宣召,
我起一易课此去多凶少吉,纵不致损身,该有七年大难。
你在西岐,须是守法,不可改于国政,一循旧章;弟兄和睦,君臣相安毋得任一己之私,便一身之好。
凡有作为,惟老成是谋。
西岐之民,无妻者给与金钱而娶;贫而愆期未嫁者,给与金银而嫁;孤寒无依者当月给口粮,毋使欠缺。
待孤七载之后灾满,自然荣归。
你切不可差人来接我。
此是至嘱至嘱,不可有忘!”伯邑考听父此言,跪而言曰:
“父王既有七载之难子当代往,
父王不可亲去。”
姬昌曰:
“我儿,君子见难,岂不知回避?但天数已定,断不可逃徒自多事。
你等专心守父嘱诸言,即是大孝,何必乃尔!”姬昌退至后宫,来见母亲太姜行礼毕。
太姜曰:
“我儿,为母与你演先天数,你有七年灾难。”
姬昌跪下答曰:
“今日天子诏至,孩儿随演先天数,
内有不祥七载罪愆,不能绝命。
方才内事外事,俱托文武,国政付子伯邑考。
孩儿特进宫来辞别母亲,明日欲往朝歌。”
太姜曰:
“我儿此去,百事斟酌,不可造次。”
姬昌曰:
“谨如母训。”
随出内宫与元妃太姬作别。
西伯侯有四乳,二十四妃,生九十九子,长曰伯邑考,次子姬发即武王天子也。
周有三母,乃昌之母太姜、昌之元妃太姬、武王之元配太妊,故周有三母俱是大贤圣母。
姬昌次日打点往朝歌,匆匆行色,带领从人五十名。
只见合朝文武:
上大夫散宜生,大将军南宫适,
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毕公、荣公、辛甲、辛免、太颠、闳夭——四贤、八俊与世子伯邑考、姬发领众军民人等至十里长亭饯别,摆九龙侍席,百官与世子把盏。
姬昌曰:
“今与诸卿一别,七载之后君臣又会矣。”
姬昌以手拍邑考曰:
“我儿,只你弟兄和睦,
孤亦无虑。”
饮罢数盏,姬昌上马。
父子君臣洒泪而别。
西伯那一日上路,走七十余里,过了岐山。
一路行来,夜住晓行,也非一日。
那一日行至燕山,
姬伯在马上曰:
“叫左右看前面可有村舍茂林可以避雨,
咫尺间必有大雨来了。
”跟随人正议论曰:
“青天朗朗,云翳俱无,
赤日流光雨从何来?”说话未了,只见云雾齐生。
姬昌打马,叫速进茂林避雨。
众人方进得林来,
但见好雨:
云长东南,
雾起西北。
霎时间风狂生冷气,须臾内雨气可侵人。
初起时微微细雨,次后来密密层层。
滋禾润稼,花枝上斜挂玉玲珑;壮地肥田,草稍尖乱滴珍珠滚。
高山翻下千重浪,低凹平添白练水。
遍地草浇鸭顶绿,满山石洗佛头青。
推塌锦江花四海,好雨!扳倒天河往下倾。
话说姬昌在茂林避雨,只见滂沱大雨一似瓢泼盆倾,下有半个时辰。
姬伯分付众人:
“仔细些,
雷来了!”跟随众人大家说:
“老爷吩咐,
雷来了仔细些!”话犹未了,一声响亮,霹雳交加,震动山河大地崩倒华岳高山。
众人大惊失色,都挤紧在一处。
须臾云散雨收日色当空,众人方出得林子来。
姬昌在马上浑身雨湿,
叹曰:
“雷过生光,
将星出现。
左右的,
与我把将星寻来!”众人冷笑不止:
“将星是谁?那里去找寻?”然而不敢违命,
只得四下里寻觅。
众人正寻之间,只听得古墓旁边,像一孩子哭泣声响。
众人向前一看,果是个孩子。
众人曰:
“想此古墓,焉得有这孩儿?必然古怪,
想是将星。
就将这婴孩抱来献与千岁看,何如?”众人果将这孩儿抱来,递与姬伯。
姬伯看见好个孩子,面如桃蕊,眼有光华。
姬昌大喜,
想:
“我该有百子,今止有九十九子,
适才之数该得此儿,正成百子之兆,真是美事。
”命左右:
“将此孩儿送往前村权养,待孤七载回来,
带往西岐。
久后,此子福分不浅。”
姬昌纵马前行,登山过岭,赶过燕山。
往前正走,不过一二十里,只见一道人,丰姿清秀,相貌稀奇道家风味异常,宽袍大袖,那道人有飘然出世之表,向马前打稽首曰:
“君侯贫道稽首了。”
姬昌慌忙下马答礼,
言曰:
“不才姬昌失礼了。
请问道者为何到此?那座名山?甚么洞府?今见不才有何见谕?愿闻其详。”
那道人答曰:
“贫道是终南山玉柱洞炼气士云中子是也。
方才雨过雷鸣,将星出现。
贫道不辞千里而来,寻访将星。
今睹尊颜,贫道幸甚!”姬昌听罢,命左右抱过此子付与道人。
道人接过看曰:
“将星,
你这时候才出现!”云中子曰:
“贤侯,
贫道今将此儿带上终南以为徒弟;俟贤侯回日,奉与贤侯。
不知贤侯意下如何?”昌曰:
“道者带去不妨,
只是久后相会
以何名为证?”
道人曰:
“雷过现身,
后会时以‘雷震’为名便了。”
昌曰:
“不才领教,请了。”
云中子抱雷震子回终南而去。
若要相会,七年后姬伯有难,雷震子下山重会。
此是后话,表过不题。
且说姬昌一路无词,进五关,过渑池县,
渡黄河过孟津,进朝歌,来至金庭馆驿。
馆驿中先到了三路诸侯:
东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
三位诸侯在驿中饮酒,
左右来报:
“姬伯侯到了。”
三位迎接。
姜桓楚曰:
“姬贤伯为何来迟?”昌曰:
“因路远羁縻,
故此来迟得罪了。”
四位行礼已毕,复添一席,传杯欢饮。
酒行数巡,
姬昌问曰:
“三位贤伯,天子何事紧急,
诏我四臣到此?我想有甚么大事情都城内有武成王黄飞虎,是天子栋梁治国有方;亚相比干,能调和鼎鼐,治民有法有干何事,宣诏我等?”四人饮酒半酣,只见南伯侯鄂崇禹平时知道崇侯虎会夤缘钻刺结党费仲、尤浑蠹惑圣聪,广施土木,劳民伤财,那肯为国为民只知贿赂于己,此时酒已多了,偶然想起从前事来鄂崇禹乃曰:
“姜贤伯、姬贤伯,
不才有一言奉启崇贤伯。
”崇侯虎笑容答曰:
“贤伯有甚事见教?不才敢不领命?”鄂崇禹曰:
“天下诸侯首领是我等四人,
闻贤伯过恶多端全无大臣体面,剥民利己,专与费仲、尤浑往来。
督功监造摘星楼,闻得你三丁抽二,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重役苦累你受私爱财,苦杀万民,自专杀伐,狐假虎威行似豺狼,心如饿虎,朝歌城内军民人等,不敢正视千门切齿,万户衔冤。
贤伯,
常言道得好:
‘祸由恶作,福自德生。
’从此改过,切不可为!”就把崇侯虎说得满目烟生,口内火出大叫道:
“鄂崇禹!你出言狂妄!我和你俱是一样大臣,你为何席前这等凌虐我?你有何能敢当面以诬言污蔑我?”看官:
崇侯虎倚费仲、尤浑,
内里有人就酒席上要与鄂崇禹相争起来。
只见姬昌指侯虎曰:
“崇贤伯,鄂贤伯劝你俱是好言,
你怎这等横暴?难道我等在此你好毁打鄂贤伯!
若鄂贤伯这番言语,
也不过是爱公忠告之道。
若有此事,痛加改过;若无此事,更自加勉,
则鄂伯之言句句良言语语金石。
今公不知自责,反怪直谏,非礼也。”
崇侯虎听姬昌之言,不敢动手。
不提防被鄂崇禹一壶酒劈面打来,正打侯虎脸上。
侯虎探身来抓鄂崇禹,又被姜桓楚架开,
大喝曰:
“大臣厮打,
体面何存!崇贤伯夜深了,你睡罢。”
侯虎忍气吞声,自去睡了。
有诗曰:
馆舍传杯论短长,奸臣设计害忠良。
刀兵自此纷纷起,播乱朝歌万姓殃。
且言三位诸侯久不曾会,重整一席,三人共饮。
将至二鼓时分,内中有一驿卒,见三位大臣饮酒,点头叹曰:
“千岁千岁!你们今夜传杯欢会饮,
只怕明日鲜红染市曹!”更深夜静人言甚是明白。
姬昌明明听见这样言语,
便问:
“甚么人说话?叫过来。”
左右侍酒人等俱在两旁,只得俱过来齐齐跪倒。
姬伯问曰:
“方才谁言‘今夜传杯欢会饮,
明日鲜红染市曹’?”众人答曰:
“不曾说此言语。”
只见姜、鄂二侯也不曾听见。
姬伯曰:
“句句 分明,怎言不曾说?”叫家将进来,“拿出去都斩了!”驿卒听得,谁肯将生替死?只得挤出这人。
众人齐叫:
“千岁爷,不干小人事,是姚福亲口说出。”
姬伯听罢,
叫:
“住了!”众人起去。
唤姚福问曰:
“你为何出此言语?实说有赏,
假诳有罪。”
姚福道:
“‘是非只为多开口’,千岁爷在上,
这一件事是机密事。
小的是使命官家下的人,因姜皇后屈死西宫,
二殿下大风刮去天子信妲己娘娘暗传圣旨,宣四位大臣明日早朝,不分皂白一概斩首。
今夜小人不忍,不觉说出此言。”
姜桓楚听罢,
忙问曰:
“姜娘娘为何屈死西宫?”姚福话已露了,
收不住言语
只得从头诉说:
“纣王无道,
杀子诛妻自立妲己为正宫。”
细细诉说一遍。
姜皇后乃桓楚之女,女死,心下如何不痛!身似刀碎,意如油煎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姬昌命人扶起。
桓楚痛哭曰:
“我儿剜目,炮烙双手,自古及今,
那有此事!”
姬伯劝曰:
“皇后受屈
殿下无踪人死不能复生。
今夜我等各具奏章,明早见君,犯颜力谏,必分清白,以正人伦。
”桓楚哭而言曰:
“姜门不幸,怎敢动劳列位贤伯上言?我姜桓楚独自面君,辩明冤枉。”
姬昌曰:
“贤伯另是一本,我三人各具本章。”
姜桓楚雨泪千行,一夜修本。
不题。
且说奸臣费仲知道四大臣在馆驿住,奸臣费仲暗进偏殿见纣王,具言四路诸侯俱到了。
纣王大喜。
“明日升殿,四侯必有奏章上言阻谏。
臣启陛下,明日但四侯上本,陛下不必看本,
不分皂白传旨拿出午门枭首,此为上策。”
王曰:
“卿言甚善。”
费仲辞王归宅,一宿晚景已过。
次日,早朝升殿,聚积两班文武。
午门官启驾:
“四镇诸侯候旨。”
王曰:
“宣来。”
只见四侯伯听诏,即至殿前。
东伯侯姜桓楚等,高擎牙笏,进礼称“臣”毕。
姜桓楚将本章呈上,亚相比干接本。
纣王曰:
“姜桓楚,
你知罪么?”桓楚奏曰:
“臣镇东鲁,
肃严边庭奉法守公,自尽臣节,有何罪可知?陛下听谗宠色,不念元配痛加惨刑,诛子灭伦,自绝宗嗣。
信妖妃,阴谋忌妒;听佞臣,炮烙忠良。
臣既受先王重恩,今睹天颜,不避斧钺,直言冒奏,实君负微臣臣无负于君。
望乞见怜,辩明冤枉。
生者幸甚,死者幸甚!”纣王大怒,
骂曰:
“老逆贼!
命女弑君,
忍心篡位罪恶如山,今反饰辞强辩,希图漏网。”
命武士:
“拿出午门,碎醢其尸,
以正国法!”金瓜武士将姜桓楚剥去冠冕绳缠索绑。
姜桓楚骂不绝口。
不由分说,推出午门。
只见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出班称“臣”,“陛下臣等俱有本章。
姜桓楚真心为国,并无谋篡情由,望乞详察!”纣王安心要杀四镇诸侯,将姬昌等本章放于龙案之上。
不知姬昌等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