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叮呤……“郭旅长办公室的电话骤响。郭宝刚拿起话筒，里面传出值班员的声音：”首长，您有个老战友，开车看望您来了。“郭宝刚：”好，让他进来。“很快，营门口一辆豪华丰田轿车沿钻天杨遮荫的柏油路缓行。突然，丰田顺路拐向操场。车停处，开门走下一男一女。四十多岁的尚云佳几步奔到标语牌前。
　　显赫的大字：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尚云佳双眼发湿，声音哽咽：”二十年了，老朋友呀……“三十出头的徐丽，一身时髦装扮，不咸不淡地说：”老尚，我发现，你不是个冷血动物哟！“尚云佳转脸，面带怒气：”在我的青春标志面前，希望你能放尊重点！“徐丽自讨没趣，无声晒笑。
　　尚云佳逐个扶摸标语牌，耳边回响起”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歌声。
　　尚云佳的泪眼转向操场——
　　喘息声中似乎有几组训练场上的镜头在尚云佳眼前浮现：一战士练刺杀的喊叫声，一战士翻跃障碍板的拍击声，一战士投手榴弹的挥臂声，一战士武装越野的脚步声……佩件撞击声、喘息声越来越粗、越来越重，喘息的频律越来越快，间隔越来越短。听得出，喘息者已近爬行……突地，徐丽小声道：”老尚，他们来了。“尚云佳回到现实，擦去泪痕，看到郭宝刚等走向操场。
　　尚云佳辨出来者，战士般整理衣饰，跑步到郭宝刚面前：”报告排长，八班长尚云佳报到！“郭宝刚急忙抓住尚云佳的手，惊喜地：”真没想到老战友竟然是你呀？我的大经理！“”小尚，小尚！“尚云佳的谦虚，发自内心。
　　郭宝刚仔细端详昔日战友：”二十年了。总而，若是在街上碰到你，真都不敢认了！怎么样？光听说你小子当上了大老板，混得不错啦？“尚云佳自责般：”复员时，我下过决心，不混出个人样儿来，没脸回来见老首长，老战友。等混出了个人模狗样的，更没脸见老战友了。这么一拖，就是二十年。“郭宝刚感慨道：”真快呀，你再晚来两年，连里的老战友，怕一个也看不到啦！“尚云佳支吾道：”这次还是到县里开产品定型会，顺便拐来的。“此时，郭宝刚才发现身旁的徐丽，问：”这位女士，是秘书，还是公关小姐呀？“尚云佳掩饰不住地：”二者兼而有之。也是您的弟妹……我不是说没脸回来吗！“”哈哈……“郭宝刚已察觉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司空见惯但又不失热情地：”欢迎，总而，欢迎呀！“”您好！“徐丽的应酬，带有职业的沉稳：”尚总说，若是再不陪他来看看老战友，怕你拿我兴师问罪了！“”哈哈……“郭宝刚爽朗地：”总而，能来就好，能来就好啊！“”总而，“ 尚云佳故意学着郭宝刚的口吻：”总而，二十年，你还没改呀！“郭宝刚陪着尚云佳，东点点，西指指，说说笑笑来到机关楼下。
　　尚云佳突然对郭宝刚说：”老排长，你等一下。“尚云佳转身对随后的司机说了几句什么，司机驾车拐向楼后。
　　郭宝刚一行人不觉拾阶来到办公室门口。公务员打开房门，郭宝刚猛地觉得不妥，道：”瞧我这记性！老战友来队，又不是谈工作，怎么到办公室？走，上招待所！“”不用客气了，“尚云佳已一步迈入屋内，道：”老排长，我还是咱连的老作风，雷厉风行。办完事，还得赶回省里。“郭宝刚不容置疑地：”那可不行！老战友回来了，总而，也得呆个三五天！“待众人落座，尚云佳快人快语地：”老排长，我这次回来，可以用三句话概括：第一句是智力投资。“郭宝刚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啥药，道：”看看就行了，搞啥投资？“尚云佳诚恳地：”老排长，我忘不了培养我的部队呀！现在公司火了，我决定，免费给咱们旅培养一批汽车司机，局网维修员，还有上士……“郭宝刚纠正地：”现在管上士叫事务长了，一般由士官担任。“尚云佳：”人数么，三十个左右。时间三个月，吃住在我们公司。最好咱连能多去几个人……“徐丽补充道：”两三年了，一看到搞军民共建活动，尚总就念叨要跟老部队横向联谊，尽点心意。“郭宝刚听罢，喜出望外：”云佳呀，你这一手，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总而，特别是连队的电脑维修人员，真找不到地方培训。“尚云佳：”师资不成问题，培训的硬件条件也好！“郭宝刚误为讨价般：”培训经费，旅里可以出一部分……“尚云佳急了：”不行，一分也不能出钱，那还算啥智力投资？ 老排长，训练场我看过了，连标语牌还是二十年前咱一块儿做的，你还有啥钱哪？“说到此，尚云佳与郭宝刚心情都很沉重。
　　少顷，尚云佳抬起头，道：”第二句话嘛……看看孩子。“郭宝刚：”怎么，你儿子在旅里当兵？“徐丽急向尚云佳丢眼色。
　　尚云佳心领神会：”哪呀，我哥哥的儿子。“
　　郭宝刚追问：”叫什么名字？“
　　”尚武，“尚云佳兴奋地：”也在咱们一连！“”我的天哪！“郭宝刚高兴地：”你说尚武呀！原来在三排……当八班长。那可是咱们旅的一张名片！军、政、文素质俱佳，一点不照你当年差！我说怎么面熟呢！总而呀，你家的孩子，应该早告诉我的！“尚云佳似忍耐心里的激动：”当兵就当兵，说破了咱们的关系，对他没好处。这小子，跟我差不多，脑袋瓜子挺灵。大学本科毕业，非要考美术学院的研究生。他……爸不同意，找人改了财经学院。他不让步，爸爸不妥协，一气之下，他跑来当兵，说是要当将军！“”这一步走对了，虽说当将军还远了点……“郭宝刚索性亮出实底：”尚武本来在集训队准备提干，让我叫回来当代理排长……给耽搁了……“尚云佳看上去有备而来，直截了当地：”是钱的问题吗？“”张口就是钱，你真是老板当大了，“郭宝刚苦笑道：”部队跟地方不一样，提拔使用的问题上，钱不好使。“尚云佳不解：”没钱能办成事吗？“”谁花钱谁倒霉，“郭宝刚道：”或者说，谁收钱谁垮台！“尚云佳套近乎地：”老排长，你可要跟我交实底……要不，我问问尚武？“这话提醒了郭宝刚，他喊道：”通讯员，派人去叫尚武。对了，把苏医生找来，陪陪徐……秘书！“尚云佳故意卖关子般：”第三句话吗……是个谜，咱们到连队再说。“随后，他从沙发上站起。
　　郭宝刚拍拍他的肩膀，道：”总而，你呀，还是风风火火，咋咋呼呼！“尚云佳一脸憨态：”没法子，总而呀，是跟你学的！“徐丽看到此，发现秘密般：”你们俩呀，真是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郭宝刚故作严肃地：”不，一个马勺子里搅出来的！“苏丹自从为尚武打了一个电话后，心里一直不踏实。于是，她想向尚武解释清楚。
　　苏丹刚走进一连的营区，李长仁从办公室看到了，迅速跑出来，在院内拦住她。
　　李长仁装作偶尔相遇地：”苏医生，到一连检查工作吗？“苏丹只得堆出笑脸：”李大指导员真会开玩笑，我一个小小的新医生，哪敢下连检查呀……“李长仁问：”你到一连有事儿？“苏丹犹疑片刻，道：”找尚武。“李长仁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去训练了。“苏丹打算回转，客气地：”那我回去了，李指导员再见！“”我送送你，“李长仁自作熟人儿地小声说：”苏医生，你到部队不久，有些事情可能还不太清楚，我有责任提醒提醒你……“苏丹看出，他有话要讲，于是放慢了脚步。
　　李长仁故作神秘地：”一连的战士可对你有反映了……“苏丹吃惊道：”对我的反映，什么事？“李长仁轻松般道：”你是不是常和尚武接触？“苏丹笑了，很自然地：”我们是大学同学。“”同学更要注意影响，“李长仁严肃地：”因为，在一连一百多双眼睛里，你们再发展下去，大家会误认为处朋友。“”朋友……“苏丹刚刚想把自己与尚武已经是朋友的现实告诉对方，李长仁却加重语气道：”部队有规定，不准异性之间的干部与战士处朋友！男干部跟女兵不行，女干部与男兵更不行了。这是有明文规定的，过后我给你找本看看。“苏丹没底地：”……可是，我们已经认识五年多了。“”多长时间都不算数，“李长仁别有用心地：”再说，尚武当班长，很有发展前途。你不想影响他的进步吧？“这一说，苏丹不好接茬了。
　　”尚武最近的工作很不顺利，班里老出事儿，可能跟他过于分心精力不集中有关，“看看离开连区，李长仁故意留下伏笔地：”有空我去你那里，祥细谈谈尚武的情况，一起帮他收回心，不能因小失大。当然，你也要端正态度，正确对待……“苏丹听得心烦意乱。
　　其实，此时的尚武，正在连队的电脑室里。
　　桌上，摆放着几台老式机器。尚武正在下载军网上的一篇文章，嘴里高兴地念出声：”军事网格是传感器网格、信息网格和交战网格的无缝综合集成，是系统中的系统、网格中的网格，能够将整个战场范围甚至全球范围的所有作战资源囊括其中，并使各作战单元之间紧密相连，达成情报互通、信息共享、密切协同、快速反应、精确打击的目的……能满足在战场环境下实施机动部署、精确打击、特种作战、指挥控制、机要作战、情报侦察预警、集中后勤、全域防护等多项作战使命的需要……“”好、好……“尚武自言自语道。
　　谁料，下载刚刚进行到半途，显示屏上的文字停止不动。
　　尚武有些担心，马上按动鼠标。
　　仍无效果。
　　尚武连续调整机器，嘴里道出叹息：”死机，死机……多好的文章呀……这台破机器，真耽误事！“此时，旅部的通讯员来到尚武身后，向他耳语。
　　”我叔叔？“尚武满脸狐疑：”我哪来的叔叔？“”旅长让你快过去……“通讯员说完，转身走开。
　　走廊上，尚武看到磁卡电话，似明白了事由。
　　尚武掏出电话卡，拨了一个号码。
　　尚武的口气，有些生硬：”……是你把我的情况告诉他的吧……你怎么总爱多管闲事呀……这不是成心害我吗！“一连院内，几栋平房，整洁，静雅。连队俱乐部里，司机看看手表，收拾工具，对邓玉林道：”邓连长，一个小时了，尚总他们快来了。“走廊里，尚云佳如在家中一般，熟悉地向俱乐部走去。
　　郭宝刚跟在后边，略显力不从心，道：”瞧你，着急见新媳妇呀！“他们的后面，苏丹陪着徐丽走过。
　　徐丽不时新奇地打量班排宿舍。
　　有人拉开俱乐部的大门。
　　郭宝刚精神一振：一般清凉爽气扑面而来。
　　尚云佳松了一口气，对司机满意地一笑。
　　郭宝刚望望墙上的两台空调机，道：”第三句话的谜底？“”是的。“尚云佳：”免费送给连队。我们公司的新产品，咱连试试怎么样。产品定型会上，已经同意成批生产了。咱旅若是适用，我半价批发，上马这批微型空调，我看准了部队里连队这个最大的……“徐丽悄悄拉拉尚云佳的衣角——担心他又念生意经。
　　尚云佳语气转的飞快：”值得我们竭诚服务的对象。谁让我当过兵呢！“看来，郭宝刚并未听出尚云佳的潜台词，依旧激动地欣赏空调机。
　　”报告！“门外传进清脆的声音。
　　”进来。“邓玉林回答。
　　尚武出现在门口，看到一屋子生人、熟人，面呈惊愣。
　　尚云佳双眼露出慈祥、喜悦的目光。
　　看到尚武的窘态，郭宝刚摆摆手，道：”快来见见你叔叔，小家伙，愣着干啥？“这句话，像提醒了尚武，他不知给谁敬了个礼，热情地与尚云佳握手。那热情，有点勉强。
　　尚云佳慈爱地拍拍尚武的肩，道：”长高了，也结实了。“”叔……“尚武的声音很别扭：”你怎么没事先来个电话通知我呀？“尚云佳异怪地：”没收到我的信？算了，这位是你徐姨，我信上介绍过的。“尚武似不陌生，握手道：”徐姨好。我当兵走的时候，爸爸、妈妈上车站送我，好像也见过您的。“他对徐丽用了”您“字。
　　”是的，是的，“徐丽露出女性特有的母爱般：”你爸爸，几乎天天念叨你呀！“尚武大声地：”请您转告爸爸，我谢谢他的关心！“他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替我保密。
　　邓玉林郭宝刚耳语了一句，郭宝刚摇摇头。
　　郭宝刚看看手表，道：”老尚，晚上到家，咱哥俩儿好好喝几杯！“尚云佳谢绝地：”我已经在镇上的凤凰大酒家定了两桌饭。晚上，咱这些人，还有连里的干部，一块儿去！“”那怎么行？“郭宝刚显得不安：”老战友回部队，总而，怎么能让你破费呢“尚云佳激情地：”老排长，不是我摆谱，我真诚地希望，每个回老家探亲的老兵，都有能力报答部队的养育之恩，这不证明了社会的发展和部队的功绩吗？“豪华的装饰，丰盛的酒宴，悠扬的乐曲。凤凰大酒家雅间里，酒，正酣。人，正兴。房门开处，徐丽领进衣着华丽的酒吧歌手。
　　歌手甜甜的声音道：”各位佳宾，晚上好！很抱歉，刚才尚先生点了一首《北京颂》，把我和乐队难住了。这里有个歌单，请各位挑选！“尚云佳看也不看地：”今年流行红太阳，来首《北京的金山上》吧！“歌手歉意地一笑：”我只会开头一句词……“尚云佳道：”那就唱《北京有个金太阳》。“歌手仍礼貌地摇头：”我光会曲子“”有点进步，“尚云佳似栽面子道：”儿童歌曲《我爱北京天安门》，总会吧？“歌手笑容可掬，声音更甜：”先生，咱这儿不是北京，离长白山倒不远！“尚云佳愣了：”小组，这可都是最流行的歌呀？你咋一首也不会‘红太阳’呀？“”太阳出山那会儿，“郭宝刚也幽默一把：”小姑娘大概还没出生呢！老尚，别太难为她啦……“尚云佳扫兴地：”随你的便，会啥唱啥！“”好的。“歌手打了个榧指。
　　室外的小乐队奏起一首《我是北方的狼》。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歌手清纯的演唱，怎么也看不出与狼有什么联系。
　　尚云佳与郭宝刚对视，双双哭笑不得。
　　歌声中，尚武起身敬酒：”叔叔，这杯酒，请代我爸爸喝了！我送给他只有两句话：爸爸，我恨你，你断送了一个美术家的艺术生命！爸爸，我感谢你，你给部队送去一个未来的将军……“郭宝刚高兴地：”有志气！来，我陪着！“尚武固执地：”不。叔叔，加一起三杯，我先喝为敬了！“说罢，尚武连喝三盅。
　　尚云佳表情万分复杂，一句一杯地：”你爸爸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应该感到高兴……惭愧……骄傲……“徐丽猛转身，不让人察觉地抹去眼泪。
　　”狼“是唱跑了，歌手又唱起了”燕子“呀，”鱼儿“呀，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歌曲，且边唱边舞，摆手引导宾客。
　　尚云佳把歌手引向郭宝刚。
　　郭宝刚连连摆手，小声道：”老尚，部队有规定，干部战士不准进歌厅、舞厅、迪厅。“尚云佳一愣，只得单独与歌手起舞。
　　尚云佳不愧舞场高手，没几个动作，就让在座的军人们看呆了。
　　空间，徐丽的目光透出尖利，向郭宝刚道：”旅长，您活的太累了！“郭宝刚无可奈何地：”没办法，两千多人哪！吃、喝、拉、撒、睡，都得管，能不累吗？“徐丽婉转地：”应该学学老尚，潇洒一点儿。“”潇洒起来吗？“郭宝刚感触万端地说：”当旅长快六年了，今年再没动静，我也该找地方了……“”等有机会……“徐丽本想深入交谈，见郭宝刚情绪陡落，便止住话题。
　　尚云佳舞罢落座，对身边的苏丹道：”苏医生，爱人干啥的？“苏丹极力避免打电话的事，又不好讲明自己和尚武的关系，托辞道：”我还没处朋友呢！“尚云佳吃惊：”这么漂亮的小组……大概眼光太高了吧？“苏丹抿嘴一笑：”从军区来旅里锻炼，还不到一年呢！“尚云佳探问：”打算处个有钱的，还是当官的？“苏丹一笑：”没想好。“尚云佳发自内心地：”找个军人吧，一辈子都牢靠！“”谢谢！“苏丹礼貌地回答。
　　餐桌一角，尚武与高克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比试。
　　高克喝得敝开衣杯，汗流夹背地说：”你小子真福气，靠个款叔！“尚武不屑地：”我担心的正是这点。他没钱，还像个人样。越有钱，越让人瞧不起了！“高克揭老底般：”别吹了，等你回家了，还不得靠他呀！“尚武语气坚定：”出来当兵，就没想过回去！“高克：”唱高调可不当酒喝。“尚武看看对方快醉了，道：”排长，来根烟。“高克从桌子上拿根烟：”怎么样？不学好了吧？“”恰恰相反，“尚武道，”哪个好人不会抽烟？“”那好吧，“高克左手接过烟，右手端起一杯酒，一口喝下，亲密地靠近尚武，说道：”从今天起，我们还是各就各位。“尚武没听出门道，愣愣地看着他。
　　高克仍说：”你当你的排长，我当我的班长……“尚武推开他，说：”高、高排长，你喝高了吧？“高克推心置腹地说：”我已经跟连首长请示过了，给你当排长，我不合格。只要你在一连呆一天，我就给你当一天的班长。我要把你当排长的本领全部掏光！“俱乐部里，响起嘹亮的《大刀进行曲》歌声。
　　走廊上，尚云佳哼哼了几句，对郭宝刚道：”老排长，这首歌，还是你教会我唱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小鬼子其抗砍，从抗日战争算起，六十多年了，还没把他的脑袋砍掉……“郭宝刚感慨地：”是呀，适合战士唱的歌曲太少了。“”老排长，“尚云佳突发奇想：”你让《前进报》登个广告，谁写出像大刀……不，像《我是一个兵》那样的新歌，我给他十万元！“郭宝刚深知他不是开玩笑，道：”等有机会，我跟军区的胡宏伟、铁源他们打个招呼吧……“看到郭宝刚等人走进，邓玉林急打手势，止住歌声：”起立！“”唰……“战士们训练有素地整齐站起。
　　邓玉林响亮的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邓玉林转身跨步：”报告旅长，一连整队完毕，请您指示。连长邓玉林。“”坐下吧。“战士面前，郭宝刚永远是标准的军人姿式。
　　掌声中，郭宝刚，尚云佳在队前的一桌子后入座。
　　邓玉林笔挺地站在队列前，说：”同志们，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位客人：这位就是咱连原八班长，免费安装空调机的东北民用电器技术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尚云佳同志！“”哗……“战士们一阵热烈的掌声。
　　邓玉林宣布：”今天，咱连举行一次特别的选举会，推荐会。尚总经理要为咱旅培养一批技术人才，包括汽车驾驶、局网维修和烹饪人员。经旅长同意，咱连可以去十个人！“战士们又是一阵惊喜的掌声。
　　邓玉林开始安排会序：”下面，文书给每人发一张纸，大家按德才纪律等全面表现，各自推荐十个人。一会儿，把中间的空位让出来，被推荐到的同志，拿着马架子坐到后排。提到一回，向前挪动一人次，前十名入选。大家听明白了没有？“”明白了“战士们群情激昂。
　　邓玉林调整队型：”起立！一二排向左，三四排向右。向左、向右——转……“两队背向而立。
　　邓玉林喊口令：”注意啦，向前三步走……向后转。后边的靠紧墙……“中间留出一条空白地带。
　　邓玉林：”放马架子——坐下！“
　　文书开始分发纸张。
　　暂短的空隙，尚云佳悄声对郭宝刚道：”听刚才邓玉林说靠墙的话，我记起你刚当排长那会儿，在全排面前样耍活宝：‘没来的人请举手……一个人站两行……靠墙的同志往后站一站啦’……“”哈……“郭宝刚笑了：”你呀，怕是说邓玉林继承了我的传统吧！“文书已收回纸条，交给邓玉林。
　　随后，文书站在黑板前准备按呼点，记下姓名和票数。
　　邓玉林依次念道：”毛占春，汪军，尚武，裴林……“被点到名字的战士手提马架子，排坐在空地终瑞。
　　”毛占春，尚武，汪军……“
　　重复提名的，向前挪位。
　　新提名的，随后补充。
　　每念完一组人名，选和中双方均鼓掌祝贺。
　　战士中间，有的新奇，有的焦虑，有的欢欣，有的难堪。
　　文书在黑板上写人名，划正号。
　　反复提到的人，渐渐集中。
　　但票数较多的，仍属尚武。
　　尚武看到与众人拉大了距离，不好意思地慢慢挪位，等待后来者。
　　黑板上，尚武的名下划满了正号。
　　俱乐部里，群情激昂。
　　不时有人呼喊：”加油……赶上！“
　　掌声，一阵紧似一阵。
　　很快，邓玉林念完票单，对文书道：”核对一遍，黑板上的前十名，是不是排在队首的前十位“没等文书算完，战士们已齐声喊：”没错，全对！“随即，又是一片掌声。
　　邓玉林下令，连队恢复队形。
　　尚武等十名入选者坐在首排。
　　邓玉林高声道：”下面，请尚总讲话！“
　　掌声里，尚云佳惶惶地站起，敬军礼。
　　他，镇定了几下情绪，仍难按激动，道：”战友们好！请允许我先提个问题：八班长！“”到……“尚武颇感意外，仍迅速站起。
　　尚云佳问：”你能说出你前任的十位班长吗？“尚武放心了：”我前边的十位班长第一任是咱们旅长郭宝刚，接他的是……张永平，第三任顾德，第四任是潘涛，第五任刘同祥，第六任臧风臣，第七任是连长邓玉林，第八任……第九……“郭宝刚眉头一皱，颇感纳罕。
　　尚云佳宽厚地：”请坐下。八班长刚才说他前面的第一任班长是郭宝刚，正确。第二任张永平，不对！八班长或许记错了，或许故意绕过去了，或许不耻于提到他。因为，第二任班长就是我，一个不大光彩的逃兵！“听到此，战士们露出惊愣。
　　看到众人愕而生疑，尚云佳解释道：”不是大家目光代表的那种意义上的逃兵！而是当连队需要他时，需要提干当排长，他退缩了，畏难了，逃避了……“”哦……“一些战士松口气笑了。
　　尚云佳：”那时候连队苦哇！一天的伙食标准，八毛二分七厘六，够干啥的？拿到今天，仅能买半斤大米。部队的任务是打坑道，修铁道，种水稻，一天两顿高粱米，上顿白菜炖土豆，下顿土豆炖白菜。我受不了了，我退避了……“尚武露出理解的表情。
　　尚云佳内疚地：”一回到家，我又后悔了，拿啥脸见父老乡亲哪？“尚武脸上也是难甚。
　　尚云佳痛定思痛地：”可我一想，我是咱一连出去的，不干出个人样，更没脸回来，也对不起一连！“有人开始鼓掌。
　　尚云佳由衷道：”作为一个老兵，本不该迷信，但我却信了这一条或是借了咱原坦克八十八师八营坦克一连八班的光，按现在流行口语既‘发发发齐发’，我承包了一个公司，真地发达起来了！“掌声明显增强。
　　尚云佳感慨地：”等发达了，我又有些迷惑：世界上，什么东西最不值钱？大家说说看。“战士们认真思考。
　　看到没有下文，尚云佳道：”最不值钱的，就是钱！没有它，人还能有个奔头。有了它，干啥都觉得没意思了……“听到此，尚武平添感叹。
　　尚云佳：”精神的空虚，无疑是可怕的陷阱。任你如何挣扎，只能越陷越深。正在这时，我看到军报上登了一篇战士自强自奋荣立二等功的报道，豁然开明……“战士中，人人听得认真。邓玉林知道，那篇文章是写尚武的。
　　尚云佳：”他的事迹，使我联想到，我多年努力的，奋斗的，获取的，不都是靠部队给了我吃苦耐劳，勇于拼搏的精神吗？我找到了新的精神支柱：来自部队，服务部队，为部队的建设贡献一份老战士的赤诚……“战士们的掌声更热烈了。
　　尚云佳感动得连连敬礼，道：”最后，我希望，咱们一连的兵，愿意在部队干的，争取超过咱们的旅长！回到地方工作的，一定超过我这个不争气的逃兵！战友们，有信心吗？“”有……“整齐有力的回答，令人感奋。
　　掌声未落，郭宝刚站起，声调高昂地：”尚云佳同志的话，代表了一个复员老兵奋斗成才的肺腑之言。总而呀，听了，让人高兴，让人振奋，让人骄傲！我受到的启发是，以后再写连史，旅史，增加复员、转业军人在地方奋斗成功的事例。咱们一连，就从尚云佳同志开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郭宝刚的”启发“因掌声而自由发挥着：”说到旅的旅史馆，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但一直没思考成熟，也一直没想出头绪。什么问题哪？我们旅的前身是装甲88师，再往前是东北野战军独立师，有五个连队参加过长征。1955年授衔时，有一位老首长被评为上将，一位老首长被评为中将，还有三位被评为少将。总而呀，在抗日战争中，在解放战争中，我们老部队建立过丰功伟绩。这些在旅史馆里都有记载……“战士们鸦雀无声。
　　”但是，“看看战士们听得一头雾水，郭宝刚这才往正题上”启发“，语气格外沉重地：”请同志们想一想，在漫长的革命战争中，在和平年代里，我们老部队也曾打过败仗，也曾出现过逃兵甚至叛徒，也曾出现过因违反各种纪律而受处分或被开除军籍的人。总而呀，对这些不光彩的战史或者说屈辱史，在座的各位同志了解多少呢？“不少战士张大嘴巴在听着旅长的”揭短“。
　　”知耻而后勇！“郭宝刚的沉重中有些庄严：”总而呀，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应该正视这些问题。我一直在考虑，是否派人去找我们部队还健在的老首长，把这些问题调查清楚，分门别类地装订成册，放在旅史馆的某一个展柜里，警示后人。总而，总而呀，如果是旅荣誉室，摆放它们是不协调的。但既然是旅史馆，有了这些反面的教材，是不是就更……更全面了呢？“战士们无言以对。
　　郭宝刚希望找到知音般的问：”大家说对不对？“”……“他的”启发“仍无知音——在场的官兵没有任何反映。
　　只有那一张张目瞪口呆的嘴，赿张赿大，赿张赿大……宾馆的晚上，室内只有尚武和尚云佳两人。尚云佳面色冷竣地说：”部队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些。提拔使用的事，不花钱是不行的。而战士直接提干，又是难中之难。你说吧，你当排长，需要多少钱？十万，二十万，还是五十万，我全包了！“尚武断然道：”一分！“尚云佳怀疑自己听错般：”一分？“尚武语气定定地：”请你给我留一分自尊，给你自己留一分自重！“尚武要的自尊，果然在第二天兑现。
　　清晨，军号声在营房内回荡。营区路上，三十个背着行装换上便服的战士，列队待发。
　　郭宝刚一一与他们握手，不时叮嘱，交待。
　　队尾，郭宝刚拍拍尚武的头，道：”好好学，回来带徒弟。“尚武未答，耸耸肩，露个怪笑。
　　战士们依次登车。
　　郭宝刚与尚云佳话别：”老尚，他们交给你了。有了困难，及时告诉我。“”放心！“徐丽与苏丹道别，插说道。
　　尚云佳难舍难分地：”老排长，到了咱们这把岁数，才懂得，见一回，少一回啦！“郭宝刚打趣地：”不，应该说见一面，多一面了！总而呀，说不定，哪天咱们还一块儿搅马勺呢！“尚云佳真心地：”说定了，我给你留下位置，随时等着你……“营区大门口，丰田在前引路，解放汽车紧随其后，结队驶出营门。
　　郭宝刚仍在摆手相送。
　　不知情由何发，郭宝刚的眼前一阵模糊。
　　待他放下手，眨眨眼睛时，却惊奇地发现——营门处，跑回一个人影。
　　看上去，像是尚武。
　　郭宝刚恐事有变，大步迎上前。
　　两人距离渐渐靠近。
　　尚武身背行装，头渗汗珠。
　　郭宝刚诧异地：”小尚，咋不去啦？“
　　尚武语气坚定：”我不放心排里的工作，高克要回班里，情况还不太熟悉……“郭宝刚有些遗憾，道：”难得你叔叔一片心意呀！“尚武直截了当地：”首长，你可要提高警惕，我看他是想向部队推销自己的电子产品！“”又是一个炮筒子，“郭宝刚爱怜地：”你呀，真像你叔叔！“尚武一脸严峻，”不，他是我爸爸……“